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学团砸了过来,车驾顶咚咚咚咚地几声震响,青花的车帘就此被人一只雪白清瘦的左手撩了起来,一个身拥白狐裘衣着浅青 蓝的少年弯腰站出来,缓缓朝着房顶仰起头来
那是初遇。
那一年,十三岁的安平王还只是个只会讨嫌的小男孩,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眉骨很高,眼睛很亮,编着一头陇西地里野孩子的毛躁小辫,活像一头误闯了天子旧都的毛茸茸的小牛犊。
那时候的周殷也只有十三岁的模样,少年初成,熟而未满,远没有后来厚重强大的气场,只眉眼间一点天然的冷感,模样非常的清秀文雅,嘴唇非常薄,唇锋清晰而冷冽。
那天原是小安平王第一天来书斋,不想一盏茶功夫打哭了一个孩子,夫子命他去学堂的房檐上去清雪,他百无聊赖,一看到大名鼎鼎的周家马车就团了雪球砸了过去。
汝南周家,汝南城里数一数二的门户,百年里一门九侯,当时最得圣眷的大司马周阶,便是出自此门。
相比之下,唐放算是什么破落门户?
范阳唐氏尚可一提,但唐放他兄长五年前便被唐家主母扫地出门,一个人带着一双弟妹浪迹西北,在凉州贩马走私赚了一笔才能在汝南定居,进安丘先生的书斋,不知送了多少的束 暗里说了多少好听的话,才求得一席之位。
只是十三岁的唐放不能理解别人对他的不友好,兄长不在汝南,家里只有他与妹妹相依为命,还有一个伺候的阿婆,阿聘那小丫头叫事情不懂,阿婆是新请的只管分内的事情,学堂里的孩子嘲笑他的装扮,嘲笑他的口音,唐放横冲直撞,气急了只会用拳头打回去。
不出半个月,学堂里的男孩全都与他打过一遍。
顽劣的孩子们找到戏弄的目标,兴高采烈地串联起来,联手给唐放下绊子,学堂里挤兑,学堂外围殴,就连唐放带着妹妹上街,被同窗撞到也会引来一番恶意的围拢,唐放从来没有给过他们好颜色,别人打他,他就一个个地打回去,哪怕以一敌多,他也从不认输,没有人知道那野蛮的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唐放不接受怜悯,不容人折辱,就算有人踩着他的头,他也能把自己的脑袋撑起来。
十三岁的安平王,永远在受罚,每一天都挂彩,他大哥偶尔回汝南,每一次都要低头哈腰地求安丘先生再给自家弟弟一次机会,唐放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大哥的身后,一句话不说。
学堂所有人里,唐放最厌恶周殷。
不是因为周殷跟着众人嘲笑他,而是因为嘲笑他的众人都在巴结周殷。
其实周殷也没有比唐放早来多久,因为他此前都是在家中接受教育,安丘先生每日都会准时临门,是周殷的父亲认为周殷年纪到了,应该和同龄人接触接触,他才来书斋的。
汝南城里望族不少,可顶尖的不过薛、周二家,学堂里的世家子弟全都在巴结周殷,不管熟不熟,见面就能夸周殷,夸他聪明,夸他用度,夸课业好,字迹漂亮,夸他衣着品味,夸他笔墨纸砚,一群人凑在他身边找他没话找话,也不管周殷爱不爱理他们。
所有人都说周殷父母早把他未来之路铺好了,来安丘先生的书斋只是个过渡,他很快就会搬到国都领皇宫禁卫的官职,许多在这些孩子看起来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是周殷可以接触到的人,当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周殷叫三叔。
十三岁的唐放自以为聪明地找到了这群人的老大。
每次一有人找他麻烦,他就变本加厉地去找周殷麻烦。
可是周殷很有修养。
很有修养的意思是,唐放的许多挑衅,周殷根本都不予理会。
唐放驾着三匹马车来上学,故意别周殷的车驾让他让道,周殷沉吟一霎,让道;唐放站在学堂里大放厥词,他听到了,看他一眼,再把目光撇开。周殷不会发怒,不会争锋,看到唐放,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身边的小厮为主子气不过说了几句,还会遭到他的批评。
直到开春后学堂第一次围猎摔跤,周殷和唐放对上,周殷劈手揉拳,瞬息间狠狠把唐放撂倒,唐放被打得一懵紧接着大骂周殷犯规,周殷低头看他,表情依旧从容悠远:“唐放,你好自为之罢。”
自此这梁子就结下了。
唐放以前一直以为周殷文弱所以不找他动手,自从被一招打倒,唐放开始频繁找茬,每次都争取以武力结束。
小安平王惯会惹是生非,无风也能卷出三尺浪,拳脚、骑射、摔跤,他想方设法地招惹周殷,赢的时候他嫌不过瘾,输的时候他还想翻盘,盛夏时候,两人直接发展到了当街打架,周殷被他不成体统地直接压在了街上,好脾气的人忽然发了性,开始猛烈还击。
周殷是多有教养的人,都要被唐放逼疯了。
也是那一天唐放才发现,周殷竟是左利手,直接被打得头破血流。
第二天,整个汝南城都知道了这个笑话。
当然,主要是在笑话唐放,毕竟周家的小公子总是很安静,为人处世边界明确、分寸感十足,礼貌、周全、谦卑,身上的好品质说一天也说不出完,那个唐家的混小子却爱横冲直撞,好斗、轻浮,爱惹事,就像是女娲造人随手甩出的泥点子,让人闻风丧胆的淘气。
唐放他大哥无暇回汝南,唐放的新嫂子宋义华回来教育他,他不服气也得听,被逼着去周府致歉,结果宋义华一个没看住,唐放翻着墙去找周殷的院子了,不仅没有丝毫来人家做客的自觉,还不管不顾地和周殷的父亲起了冲突,直接把老爷子气倒了。
这一段国公爷的思绪很快。
孔捷没有看到他们是怎么和好的,反正一年过去,他俩不打架了,变成了唐放带着周殷逃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