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六章 文会(万字大章)

凉棚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失去了表情。

竖瞳少年玄阴嘶声笑道:“都说大奉文道昌盛,尽是读书种子。看来,都不及我裴满大兄。大兄,等你回了北方,你就是咱们神族的许银锣了。”

他指的是如许七安一样备受爱戴。

闻言,凉棚外的国子监学子又羞愧又愤怒,想反驳怒骂,却觉得羞于开口,谩骂只会更丢人,憋屈的咬牙切齿。

翰林院的学霸们一脸尴尬。

其他领域的学术,他们还能有来有往的讨论、争辩,打战这一块,学霸们连战场都没去过,毫无发言权,纸上谈兵只会惹人笑话。

黄仙儿娇笑起来,也不知是开心,还是在嘲笑。

“这文会一点意思都没有,早知道就不来了。”有女眷抱怨道。

她们怀着期待和热忱而来,想看的是蛮子吃瘪,而不是杨武杨威,力挫大奉读书人。

怀庆叹了口气,她是女儿身,这种场合不好下场,否则就是打读书人的脸,而且,兵法之道,她也只是看过一些兵书而已。

那裴满西楼是白首部少主,久经战事,经验丰富,水平肯定比她高很多很多。

“扶我回去!”

太傅握着拐杖,用力顿了三下,低吼着说。

老人满脸失望。

寝宫里。

老太监脚步飞快的跑进来,脸色忐忑。

帷幔低垂,榻上,元景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老太监低声道:“张慎,服输了”

“啪!”

元景帝把书摔在了老太监脸上。

芦湖畔,凉棚里。

裴满西楼朝四方作揖,笑容温和,胜不骄败不馁的姿态:“多谢各位指教,大奉不愧是文道昌盛之地,令人心生向往。”

这话听在众人耳中,就像在嘲讽,不,这就是嘲讽。

太傅面沉似水,加快了脚步。

诸公纷纷起身,沉默的离开案边,打算走人。

“笃!”

酒杯放在桌上的声音有些沉重,引来周遭人的侧目。

许二郎翩翩然起身,朗声道:“我大哥有句诗:忍看小儿成新贵,怒上擂台再出手。”

声音传开。

太傅停下脚步,回眸看来。

诸公和勋贵武将们看了过来。

国子监的学子看了过来。

裴满西楼愕然的看着这位出言挑衅的翰林院年轻官员。

许新年望着白发蛮子,淡淡道:“本官与你论一论兵法。”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辞旧!”

翰林院的同僚们纷纷用眼神示意,让他不要冲动。

许辞旧在官场名声不错,全是楚州屠城案中,堵在午门怒骂淮王时积累。

这份名声来之不易,因为一时愤慨、冲动毁于一旦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张先生是他的老师,连他都输了,许辞旧以为自己能赢?”

“何苦再去丢人呢,裴满西楼所著兵书,连张大儒都自愧不如,大加赞赏。”

“我等也愤慨不平,只是,只是这许辞旧过于鲁莽了。”

国子监学子议论纷纷。

裴满西楼怀疑自己听错了,盯着许新年看了片刻,恍然想起,这位是张慎的弟子。

只是老师都输了,学生还想扳回局面?

竖瞳少年玄阴一脸冷笑,而黄仙儿则百无聊赖的玩弄酒杯,淡淡道:“无趣。”

王思慕错愕的瞪大眼睛,她没想到许新年憋了半天,竟是为了此刻?

意气用事!王首辅心里大怒。

“许大人,你可练过兵?”裴满西楼含笑问道。

许新年摇头。

“可上过战场?”裴满西楼又问。

许新年还是摇头。

这位出生蛮族的读书人微微摇头,“你虽主修兵法,却是纸上谈兵,怎么和我论兵法。”

竖瞳少年玄阴嘲笑道:“你莫不是也著了兵书,要拿出来与我大兄一较高下?”

见许新年被蛮族嘲笑,众人亦感丢人。

张慎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心说这小子脑子糊涂了?为师都自愧不如,他跳出来作甚?给我报仇么。

不过,让他受一受挫折也好,许辞旧就是太顺了,不管是家境、求学、官场,他都没有受过太大的挫折。

许新年抬了抬下巴,傲然道:“没错,我这里确实有一部兵书,请裴满兄指点一二。”

“!!!”

包括张慎在内,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许新年,目光极为茫然,与裴满西楼一样,他们怀疑耳朵出问题了。

许新年不理众人,从怀里摸出一本浅棕色书皮的线装书。

裴满西楼看见封皮上写着四个字:孙子兵法。

饱读诗书的他,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并非当世流传的兵书,也不是朝廷刚修的,赠予他的那些老调重弹的兵书。

但他是个爱书的人,不会因书名而轻慢了任何一本书,抬手摄来,微笑翻阅。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开篇还算不错,简单的陈述了战争的重要性,颇为一针见血。

继续往下看: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裴满西楼微微颔首,收起了内心的些许轻慢和审视心态,能写出这一句,著书之人确实有些真本事。

当他看到“兵者诡道也”时,终于动容,瞳孔略有收缩:“妙,妙啊!此言甚妙。”

裴满西楼如饥似渴的看下去,渐渐沉浸在知识海洋里,流连忘返,把周围的一切都忽略了。

此书有十二篇,内容博大精深,它不但描述了战争理论、经验,甚至还总结出了战争的规律。

这本书已经超脱了计谋的范畴,书中阐述的东西,不仅限于简单的计谋兵法,而是一种更宏观,更高层次的东西。

比如,书上说,政治是决定战争胜败的重要因素。层次高一下子拔高了,裴满西楼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蛮族打战,只是为了劫掠,裴满西楼也认为打仗就是打仗,战场之外的因素固然重要,但战争的胜败,终究是双方战力的落差。

兵书的字数不多,相比起他厚厚的一大本,显得简陋无比。可它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值得让人深思许久。

反观自己抄录各个战役,努力的用文字分析细节。总结各种阵营,强调士卒重要性贻笑大方。

当然,这本书也有缺陷,比如它通篇都没有提到武夫的作用,以及如何利用武夫。

许久之后,裴满西楼终于从沉浸式阅读中挣脱,发出满足的感慨:“受益匪浅,受益匪浅”

接着,他发现周围的大奉人直勾勾的看着他。

众人都傻了。

刚才裴满西楼的一系列表情变化,充分给他们展示了“欣喜若狂”、“叹为观止”、“如饥似渴”等词汇。

让人无比好奇,书中到底写着什么,让一位才华惊艳的人物,做出这般反应。

裴满西楼看了眼许新年,又看了眼手里的孙子兵法,犹豫着,挣扎着,最后长叹一声,深深作揖:

“许大人,是在下输了。

“在下别无所求,只想恳请许大人让我抄录此书,在下愿行弟子之礼,称您一声先生。”

此书确实远胜他写的《北斋兵法》,嘴硬没有意义。

竖瞳少年玄阴,眼睛瞪的圆滚:“大兄,你,你”

妩媚妖娆的黄仙儿,此刻,娇俏的脸庞终于没有了慵懒散漫的自信,花容微变。

哗然声响起,炸锅了一般。

裴满西楼认输了,自愧不如。

而且,为了能抄录许辞旧所著的兵书,竟不惜以学生自居。

勋贵、武将们直勾勾盯着裴满西楼手里的兵书,仿佛那是世上最诱人的东西。

王首辅深深的看着许二郎,眼神和表情都凝固了一般。

王思慕芳心砰砰狂跳,痴迷的看着傲然立于场中的许二郎。

太傅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眯着眼,上下审视,而后用力顿了两下拐杖,抚须大笑:

“这才是我大奉读书人,这才是真正的后起之秀。”

三公主四公主望着许辞旧,眸中异彩绽放。

“许家真是一门双杰啊,许七安已是耀眼无比,这许辞旧,竟不逊色分毫。”有人感慨道。

张慎从裴满西楼手中夺过兵书,怀着深深的困惑看了起来。

他的表情变幻,与刚才的裴满西楼如出一辙。

等他看完,已是呆若木鸡。

“不,不对,这本兵书是谁写的?辞旧,是谁写的?”张慎激动的问道。

自己弟子什么水准,他会不知道?许辞旧在兵法一道出类拔萃,但绝对不可能著出这般经天纬地的兵书。

这本兵书的作者,另有其人。

张慎迫不及待想知道原作者是谁,大奉竟有此等人物。

许新年缓缓点头:“这本兵书确实不是我写的。”

满堂哗然为之一滞,众人茫然且困惑的看着他,又看一眼张慎。

渐渐回过味来,这本让裴满西楼折服的兵书,作者另有其人?

“是魏渊,是不是魏渊?”张慎又问。

一道道目光落在许二郎身上。

魏渊裴满西楼喃喃自语。

魏渊啊!众人恍然大悟。

“这关魏公何事?”

许二郎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目光扫过众人,拔高声音:“这是我大哥所著的兵书。”

刹那间,凉棚内外,芦湖畔,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s:真希望每天写万字大章,脑子说:不,你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