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尹辞变着法子煮粥,汤水还是汤水。而擂台附近尽是摊子,百姓又爱极了重油重盐的爽快吃食。午膳时间到,四下全是烧鸡喷香,油炸脆响。香料洒在烤肉之上,寻常人都闻得见那油脂爆开的销魂味道。哪怕各门派忧心忡忡,午间饭食也丰盛顶饱,额外添了几分家常菜的香气。
对于欲子来说,这恐怕比阿鼻地狱还要恐怖几分。然而引仙会的人没准就藏在众人之中,细细瞧着这边的状况。这回要是绷不住,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甫一出宫,时敬之想象过无数艰难险阻,偏偏没料到这个。
眼看时掌门眼泪都要掉下来,尹辞着实于心不忍。他垂下头,状似耳语,实则吻了吻时敬之的耳根。
“再忍忍。待此事过去,今日所见之物,我都能为你做出来。”
不错,这些粗糙吃食,怎能与心上人的手艺相比。时掌门抽抽鼻子,终于平静了不少,又乖乖吃下一勺粥。
尹辞自个儿没有清粥淡菜,他光明正大露着脸,买了些干净顶饱的吃食,与闫清一同分着吃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尹辞甚至多转了几圈。这副皮囊效力惊人,饶是知道枯山派声名狼藉,见此人温文有礼,也没几个人能摆出糟糕脸色。
眨眼间便是对质之时。
擂台被闫清损坏大半,一时修缮不成。金玉帮帮主在破石台上另架了木架,铺上干净布毯。知行和尚携着两名武僧,安安静静立于一侧。尹辞推着时敬之的木椅,两人立于另一侧。曲断云则携门人站在中间,一脸沉思之貌,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个阅水阁弟子携了笔墨纸砚,坐于擂台边沿。他们的笔已然吸饱墨汁,几双眼睛死盯场内,眨也舍不得眨。
“枯山派为得阎不渡讯息,硬闯回莲山佛心阵,此事可属实?”
好在曲断云走神归走神,并未忘记询词。
知行心平气和:“属实。”
尹辞微微一笑:“属实。”
曲断云唔了一声:“枯山派破佛心阵,败贪嗔痴三主。上山之后,见尘寺以礼相待,并未怠慢。此事可属实?”
两人表情不变:“属实。”
“枯山派要求之下,见尘寺觉非方丈同意枯山派参观地宫。枯山派地宫见慈悲剑,其下人将剑拿起,此事可属实?”
想到彼时觉非方丈的神采,知行和尚面皮动了动,露出一丝悲戚的神色。
“属实。”知行和尚话语发涩,另补了句。“闫施主是以自身之力执起慈悲剑,并未使用邪法。”
“确实如此。”尹辞平静地附和。
台下一阵嗡嗡议论之声,到此为止,境况听着都算正常。无论怎样想,也不至于变成弑杀两位高僧的境况。
曲断云停顿片刻,而后继续道:“枯山派时敬之执于视肉,见状起了不轨之心。令其下人偷盗慈悲剑,其后东窗事发。出家人慈悲为怀,并未为难枯山派。时掌门仅是被觉非、觉会二人相约会面。”
“知行师父为觉会大师之徒,刚好随行。时敬之求剑心切,顺势以阳火之术谋害两位高僧,而后仓皇逃窜。此事可属实?”
台下议论声更响亮了几分,这当真是东郭先生怜狼的悲剧。不过看那时敬之一副时日无多的模样,想必能做出这等铤而走险的恶事。
台上,尹辞与知行谁也没说话。正待曲断云催促之时,一个干哑的声音在台上响起——
“不实。”
站在知行身后的一个武僧前进一步,摘下兜帽。那武僧高高瘦瘦,年约四十,生了张极好认的苦瓜脸。此刻他双手合十,腕子上的无量佛珠露了出来——
那正是“惨案中被害的”觉会和尚。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人们你推我我推你,恨不得离擂台再近些,仔细瞧瞧这位炸翻全场的高僧。事出突然,曲断云表情陡然凝固,一双虚握的手当即紧了紧。
状况确实与引仙会所预测的偏离了,只是这偏离如山倾,不止江友岳不知情,连他也控制不住。他忍不住又看向低头不语的时敬之,背后滚过一阵悚然。
这人究竟是何时开始布的局?
见尘寺出事之时,此人才离开鬼墓不久,根本不可能晓得引仙会的计划。欲子性本自私,根本没长什么恻隐之心,更不可能为一寺与己无关的僧人背上骂名。
只是一处暗害,这人就敢拿自己的求生之路来赌,布上一招天知道能不能用上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