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鹤唳背后一凛,“你是说...我让你觉得累、让你烦心了?”

“我只是看不得你这样,你从小到大过了几天开心的日子呢?你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我是最清楚的,你该去潇洒、去得意、去发一发少年狂,那才符合你的年纪和作为,而不是因为我成日郁郁寡欢,”江梦枕把手轻轻按在他的心口,“把心放开些,我已经放下了,你也放过你自己吧。”

齐鹤唳越听越不对劲,心里的火苗被一盆冷水浇灭,怔怔地问:“...你放下了?你是说,你对我好,恰恰是因为放下了?”

江梦枕点了点头,“所以我想帮你也放下,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亲手帮你把心结解开,让你不要再满心都是对我的亏欠和愧疚。”

齐鹤唳手臂僵硬,直直低头看着他说:“你让我放过自己,然后呢?”

“然后你就会觉得豁然开朗,不会再觉得欠我、不会再闷闷不乐。”

“再然后呢?”

江梦枕一愣,“...什么意思?”

“然后我们会怎么样?”齐鹤唳盯着江梦枕,从颤抖的唇间吐出几个字:“那时候,也就再没有‘我们’了,是不是?”

江梦枕并没有直接回答,望着江面转而道:“你方才是在等对面的传信吧?会盟日期已近,该来的人却没有来,前途未定、局势难测,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江山天下四个字谁也无法把握,死这个字也不必避讳去提,也许你我很快都会魂归地府,以后是否还有‘我们’、那个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天都好好地去过,别把自己困在过往的痛苦里。”

“不...”在落雪与涛声中,齐鹤唳肺腑生凉,他缓缓放下手臂,低下头嘶哑地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那个结果,我愿意付出一切去换一个好的结果!”

齐鹤唳浑身紧绷、双拳紧握地等着江梦枕接下来的这句话,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冰晶,在柔和的月光下闪着冰冷剔透的微芒,二人相对而立,一阵默然后他听见江梦枕轻声道:“什么才叫好的结果?解开心结、互不亏欠,难道还不叫好的结果?”

轻如烟云的语声听在齐鹤唳耳中却如同炸雷,齐鹤唳总算明白江梦枕为何对他这样好——因为江梦枕从没有想过要与他复合!他只想两个人各自安好、互相放过,所以江梦枕对很多事情都极宽容、极看得开,甚至没问过半句肖华的下场。极致温柔的另一面就是极致的残忍,江梦枕一如往昔的温柔让他魂牵梦萦、萌生期望,可齐鹤唳终于在今夜看清了这份温柔的底色——是暗夜月色中杀人不见血的刀光!

第80章 故人来访

“原来...原来那样已是最好的结果...”齐鹤唳抬起头看着江梦枕的脸, 近在咫尺却再不可及,从小到他他不知为江梦枕流了多少眼泪,而今江梦枕还是会为温柔地为他拭泪, 但已不会再回到他身边。

其实重逢之初, 齐鹤唳真的没有奢望这么多,他只想尽自己所能护住江梦枕、让他在飘摇的乱世里无惧无忧,齐鹤唳甚至不敢想江梦枕会原谅他,更不要说温柔如昔地对待他,可是江梦枕的态度大大超乎他的预料, 让他那颗死了的心又开始滚烫发热、隐隐开始有所期待。而今齐鹤唳觉得自己的心恍如被冰水浇灭的火炭、冒出一阵浑浊的烟雾, 所有的野望幻想随着烟气飘散熄灭,心里再一次被挖了个空,好像又经历了一次与江梦枕的离分, 怪不得人说给了希望、再使之失望是最折磨人的事,还不如从来都没有期待,但仔细想想,江梦枕何曾说过什么想要复合的话,是他自己又开始贪心罢了。

“如果你起兵北上,是为了那个所谓的结果...”江梦枕抿了抿唇,不知为何有点说不下去,只能望着齐鹤唳缓慢地摇了摇头。

齐鹤唳喉头滚动,半天后才勉强道:“为什不骗骗我...哪怕是为了权势和天下、用一点暧昧的希望吊着我去卖命, 不好吗?”

江梦枕垂下头,“对别人, 也许可以,但是对你...我做不到。”

因为他曾做过的错事,江梦枕连对他虚以委蛇都不愿意, 哪怕拼着一家的安危与万里的江山不要,也要在这种时候和他说个清楚,齐鹤唳好生绝望,他退了几步,低低连道了“好”,“我明白了...我不会再让你烦心了。”

心口又开始绞痛、嘴里都是血味儿,齐鹤唳强忍着难受转身离开小亭,江梦枕追了几步,看着他的背影忽而张口叫了一声,“...鸣哥儿!”

熟悉的称呼让齐鹤唳浑身巨震,他停住脚步用拳头抵住唇调息了一会儿,站在雪中没有回头地说:“你别怕...你放心,我、我不是为了什么结果才起兵的,你也不必觉得心累沉重,我做这一切也不全是为了你... ...我是为了苍生百姓、为了海晏河清,我也有雄心壮志,求个青史留名、封侯拜将!”

江梦枕阒然静立,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嗯,这才是大丈夫呢...”

满口的堂皇之词他说出来都觉得可笑,齐鹤唳自问从不是什么心怀天下、格局远大之人,他向来只想做江梦枕的“小相公”罢了,但情势人情都逼得他不得不去做这个“大丈夫”,他望着天空伸出手,月光与飞雪都是握不住的,一如他再也无法挽回的人,“夜深了,雪也越来越大,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了,你先回去吧,”江梦枕坐回原处拿起茶杯,“我还想再待一会儿...”

“好,你...注意保暖,早些休息。”齐鹤唳一个人走进风雪里,他身上沾染的香气很快被江风吹得所剩无几,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而后又很快被新雪覆盖,好像没有人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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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一封快马急信被送进军寨中,齐鹤唳拆开一看,见正是期盼已久的青羽军的回信,信中的措辞很客气,来使的名字更是熟悉,齐鹤唳略一思忖,这人不正是武溪春的大哥吗!他抓着信急往江梦枕的营帐走,刚行了几步又颓然站住,终是拜托南宫凰把信送了过去。

好事开头便不止息,红巾、黄眉三军也都同意了会盟,甚至由主将亲自前来详谈,四大义军齐聚,局势越发风起云涌,不知从哪里传出一条耸动的流言,说是有人看见大江中跃起一条金龙冲天而去,此事一传十十传百,越说越是煞有其事。

南宫凰拢着手坐在江边垂钓,瑜哥儿捧着一本史书坐在一边静读,江梦幽有意让江氏与玄甲军的联系更加紧密,便让瑜哥儿称南宫凰为老师,学些经史子集、帝王心术。南宫凰想要试探这孩子的才具和心性,这些天只带着他到江边垂钓,什么也不曾教授,只扔给瑜哥儿一本史书由他去看,这已是第十天,南宫凰见他不骄不躁心里已很满意,终于和他搭话道:“瑜哥儿,你从这书里读到什么了?”

瑜哥儿如冰雕玉砌般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我看的是,篝火狐鸣、拔剑斩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