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后后闹腾了这么长时间,宋家母子回去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宋清嘉点亮煤油灯，借着光亮整理了一下屋里，宋妈妈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温声说：“先去写作业吧，这些我来弄。”

“我已经写完了,您先歇着吧。”

宋清嘉固执地把屋里整理完，又用扫帚扫了地，把脏衣服全部扔进盆里泡上水，回屋时他看见母亲还坐在桌子旁望着他。

心口莫名一紧，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越发浓烈的愧意绽开，他却不知道该怎么给母亲道歉，又让母亲受了委屈。

宋妈妈长叹了一口气,招手让他过来，说：“你今天是去帮那个小姑娘了？”

宋清嘉稍稍一愣,才道：“我帮她找到了兔子,送她回去。”

“你的脸被石头打到，还疼吗？”

宋清嘉又是一愣,没想到母亲的话题跳跃这么大,抬手摸了一下脸，指腹能感觉到一道细微的伤口，摁压时,才勉强感觉到一丝疼痛。

他摇了摇头。

若不是叶书韫今晚说起，恐怕他都忘了自己的脸上有伤。

宋妈妈吁了口气,眼中的情绪复杂了几分,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是有了足够的勇气,才向儿子开口：“清嘉，妈妈让你给他们道歉，你怨不怨我？”

宋清嘉翕合着双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母亲要他道歉的时候，他的确很震惊。其中甚至夹杂着几许不明的情绪。

或是难过、或是愤怒、又或是无人相信被单独遗弃在这个世界的孤寂。

不过事情结束后，他又想明白了。杨大嫂咄咄逼人，他和母亲现在的处境，的确不适合同他们硬碰硬。

斟酌了许久，他只从口中挤出两个字，“没有。”

宋妈妈还是很难过，他让宋清嘉坐到身旁，苦口婆心地对他说：“清嘉，妈妈知道你难过，也知道你是乖孩子，不会先动手。但那吕家咱们惹不起，他只怪我们都还好，就怕牵扯到你舅舅，本来就求他太多了，还是不要再给他惹麻烦。

“有时候道个歉就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你就听妈妈的话，不要再这样倔了。”

宋清嘉慢慢掀起眼帘，对上目光的视线。

他有很多话想反驳，可看到宋妈妈那双疲惫又哀伤的眼睛，再多的话都说不出口。

来到莱州岛后，他和别人打架被对方找上来的事并不是第一次。

起初，同学们在学校里欺负他，把他的作业本撕掉，书包扔进水池里。宋清嘉一怒之下，和几个始作俑者打成一团，还把其中一人的脸抓花了。

那些人家也是像今日一样领着孩子上来找说法，宋妈妈低声下气的给他们道歉，才有人说算了。

自那以后，学校里欺负他的那些人变本加厉，他们会把老师的笔记本偷了，塞到他的书包里；还会欺负学校的女生，然后嫁祸给他。

一次一次，宋清嘉想反抗，但回忆起母亲卑微地给人鞠躬道歉的画面，只能默默忍下。

就像母亲所说，会过去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低头。

低了一次，很可能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各种反驳的话在脑海中奔腾汹涌，宋清嘉还是忍住了冲动，低低说出一句：“我知道了。”

这次把沈锦朝送去子弟小学读书，出人意料的，他十分安分。

卜怀礼和他在同一个班，两人经常都一起去上学，一起回家，据他所说，还在学校里交到了其他朋友。

在学校上了一周的课，叶士兰去学校悄悄向老师询问了沈锦朝的情况。听说他在学校里一点也不调皮，她回家就给沈耀武分享沈锦朝这次的好表现。

沈耀武却瞥瞥嘴说：“这才安分一周，你看好，那臭小子迟早要让你头疼。”

叶士兰推了沈耀武一把，“怎么说话的，就不能对你儿子有点信心？我还以为他没上两天就要闹着回来了，比起以前，这就是进步。”

“这就是进步，那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当年我调到东海舰队来升团长，都没听你说我有进步。”

叶士兰被他逗得直笑，“好大的人了，和锦朝争这个，你也不害臊。不说了，我下去做饭，今天给你儿子做顿好吃的，你记得你是沾他光。”

沈耀武每个月的粮票够一家人吃，但是油票的量少，叶士兰要省着用。

两个孩子对吃的都不挑，沈锦朝虽然天天叭叭想吃什么，但她只要做出来，都会老老实实吃干净。

叶士兰用豆腐和白菜煮了一个汤，又炒了个土豆丝。今天去副食厂的时候她买到一点猪五花，炒五花肉不需要用油，炒出来后叶士兰让两个孩子把饭菜端出去，刚走进来的沈锦朝吸吸鼻子，就大喊：“哇！今天吃什么，好香啊！”

“给你们炒了五花肉，开心吗？”

后头跟进来的叶书韫也朝空气里嗅了嗅，看到灶上的那盘菜，吸溜了一下口水：“好漂亮的肉肉！”

沈锦朝看得馋，正想用手去捉一块吃，叶士兰已经预判了他的预判，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还没上桌，别养成坏习惯，端出去后叫你爸下来吃饭。”

沈锦朝一脸可惜地咂了咂嘴，把饭菜端到桌上后，站在院子里朝楼上大叫一声，催他爹下来吃饭。

叶士兰把最后的菜炒好，从厨房里端出来恰好碰见隔壁的张大嫂在探头看。

“张嫂，你们也做饭了啊。”都互相看到了对方，叶士兰便直接打了招呼。

对方都直接开口问，张嫂不好藏，略不好意思地问：“你家今天做的什么啊？我闻者怎么这么香？”

“没什么，就炒了个猪五花。”

“猪五花？”这年头，肉虽然不是顿顿能吃，但张嫂这么大人了，也不是没有吃过猪五花，但是他们炒的，哪有叶士兰炒的那味道？她在旁边闻者，那味道都香成这样，吃起来该有多香。

叶士兰：“对，就是用猪五花炒的，张嫂你要是下次有时间，我可以教你。”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就炒一个菜，有什么麻烦的。”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屋里的沈锦朝就等不及，忙催道：“妈！快来吃饭了！”

叶士兰对张嫂笑了笑，端着最后一盘菜进屋。

一家人刚坐下，沈锦朝就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片五花肉进碗里，和着大米一起扒进口中。

五花肥瘦相间，调味料充足，一点都不腻。柔软的米饭和劲道的肉交杂，香得他差点连舌头都吞进去了。

三下五除二地吃完这顿饭，沈锦朝连肉剩下的油水都不放过，要泡着大米一起吃。

叶士兰怕他腻到，没让沈锦朝吃太多。小家伙受伤地看着几滴油水进了碗，可惜地问：“那下次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到这个肉？”

沈耀武：“你妈说这是你的奖励，你说下次什么时候能吃这个肉？”

“奖励？什么奖励？”沈锦朝认真思考一番，他最近没干什么吧？怎么就有奖励了？

“奖励你最近没捣乱，好好上学以后还会有肉吃。”

就这？那也太简单了吧！

突然间，沈锦朝发现了一条通往美食的道路。

就连叶书韫也说：“韫韫没有捣乱，也想被奖励吃肉肉。”

沈耀武本意是想让儿子以后安分点，没想到平时不爱吱声的叶书韫也跳出来表态了。平心而论，书韫平日里怎么都比锦朝乖，要是只奖励锦朝会不会让书韫觉得他们偏心？

看爸爸没有回答，叶书韫还以为她说错话了，慢慢低下脑袋，小声道：“韫韫不要奖励了。”

小丫头头压得低低的，像只受伤的小狗，耷拉着坐在她的小凳子上。

瞧她这副像是做错了事的模样，沈耀武后悔极了，他刚才怎么就那么说了？

往身旁瞥了一眼向叶士兰求救，叶士兰独自收着碗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摆明了让他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沈耀武看着满脸打算的儿子，和垂着小脑袋的小女儿，还是把弃之不顾的打算按捺下去，说：“书韫，哥哥喜欢吃肉，所以才给他奖励了五花肉，书韫这么听话，肯定有其他奖励。”

前一秒还恹恹的叶书韫瞬间满血复活，抬起头惊喜道：“真哒？”

“真的，爸爸不说谎。”

得到承诺的叶书韫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沈耀武身边给爸爸一个拥抱，声音认真又奶气：“谢谢爸爸！”

沈锦朝也有样学样，跑去抱着叶士兰说：“谢谢妈妈。”

叶士兰问他：“谢我干什么？”

“谢谢妈妈的肉！”他边说还边畅想着以后，“那我下次表现好了你还给我做五花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