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

眼前的灰色小兔发出两声嗲里嗲气的叫,似是在谴责主人弄丢它的不负责任。

才巴掌般大小的身子被人抓住，叶书韫止住哭声，认出小兔的确就是叶小三,顿时破涕为笑，惊喜地喊着：“叶小三！”

前方的少年看她小脸被蹭得脏兮兮的,眼睛四周被泪水一糊,一道一道的污渍。可笑起来时好像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两只大眼睛比夏夜的星星还耀眼。

少年把小兔子递到她的怀里,温声说：“要看好小兔，别让它再跑了。”

小兔失而复得的喜悦过后，叶书韫才想起叶小三是别人给她找回来的。

她抬起头,眼前的少年还躬着腰，猝不及防就看进了一双漂亮的眼眸中。

少年约莫十岁，长了一张过分好看的脸，清瘦却不憔悴，俊美却不女气。冬季阳光清冷，沐浴在他身上，衬得他如天上月,画中仙。

叶书韫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哥哥，一时呆住了。

直到对方喊了一声：“小妹妹，你不起来吗？”

叶书韫眼神一闪,看到自己还坐在地上，一只手抱着叶小三，撑着站起身,冲少年道谢：“漂亮哥哥,谢谢你帮我找回叶小三。”

少年顿了顿,用食指指着自己,“漂亮哥哥？是在说我吗？”

“嗯，哥哥长得漂亮，所以叫漂亮哥哥。”

小姑娘的诚实逗笑了他，笑颜驱赶了脸上的淡淡清冷，前一秒还指着他的食指一转，对着书韫的脸上，“那你叫什么呢？小花猫。”

“我才不叫小花猫，我叫韫韫！”

少年又笑了一下，冲叶书韫招了招手，“你的脸脏了，要不要我带你去洗一下？”

这里没镜子，又看不到脸，听漂亮哥哥说脸上脏，叶书韫下意识就往脸上摸了两把。面颊上还有泪痕，手掌上又沾了泥土，这一把摸去，更加惨不忍睹。

少年有些看不下去，赶紧叫叶书韫住手，“等等，不要在摸，要不然更脏了。”

“哦，那我回家叫妈妈给我洗脸脸，”提到回家，叶书韫突然反应过来，环顾四周，入目皆是一片陌生，小脸顿时皱成一团，“漂亮哥哥，这里是哪里呀，我不知道怎么回家了呜……”

大抵是四周陌生带来的惧怕，小丫头最后那句话里带着哭腔，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瘪着嘴巴就要哭出来了。

漂亮哥哥拍了拍她的脑袋，先安抚她的情绪，“你别怕，我送你回去，你家住在哪？”

他们才到莱州岛没多久，妈妈还没说过她家里住哪。不过还好叶书韫机灵，忍着泪水说：“我、我不知道，但是我爸爸是团长，我们住在怀礼哥哥家旁边。”

“卜怀礼吗？”

叶书韫像只急着啄米的小鸡，连忙点头。

少年犹豫了一下，似乎在顾忌什么，但一看叶书韫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好放下她不管，只能说：“我知道在哪里，我送你过去吧。”

这无疑是把她从害怕中拯救出来，含着泪水的双眼一弯，像是两枚浸了水的月牙，叶书韫甜甜道：“谢谢漂亮哥哥。”

两人出发的地方离家属区并不远，就是叶书韫找小兔的时候绕了一下，把自己的方向给绕没了。

远远看见家属区外面的那座石桥，叶书韫就高兴地指着那边喊：“漂亮哥哥，那边就是我家，我家要到了！”

叶书韫一蹦一跳地走到大门口，叶小三的笼子还在树荫底下放着。

她和少年一起把小兔放进笼子中，少年提起笼子交给她，“我就把你送到这里了，快回去吧，记得把脸洗干净。”

“好，谢谢漂亮哥哥。”

叶书韫提着小兔正要走，隔壁吕家的两兄弟从桥上下来，冲着他们的方向就大喊了一声：“是你？是谁让你到这边来的，赶紧滚！”

走在前面的吕兴快步过来，抬起下巴死盯着少年，一副用鼻孔看人的高傲模样。

漂亮哥哥没理会他们，仿佛他们就是不值得一提地蝼蚁，淡淡地收回视线，转身要走。吕华却突然跑过来，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往他身上砸。

石块正好打在男孩的脸上，划出一小道血痕。少年用手背擦了一下，一道阴鸷的目光恍然扫过吕华。

吕华比他年纪要小，被这一眼看得背脊发凉。但仗着哥哥在身边，十分嚣张地仰起下巴，指着他骂道：“你还敢瞪我？信不信下次我把你的书包给扔了！”

叶书韫看着漂亮哥哥的背影，忽然捂住嘴，认出他就是昨天在学校里遇到的那个被欺负的哥哥。

看着吕华又在地上捡了一颗石头，她登时气得不行，跑到漂亮哥哥面前张开双手，把他护在身后说，“我不准你们打漂亮哥哥。”

漂亮哥哥是送她回来的，她不能让吕兴吕华欺负人。

少年看到挡在面前的小身板，眸光一闪，愣在了原地。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欺负，在这之前，不管是高年级还是低年级的同学欺负他，旁边都只有人在看笑话。

看他的狼狈、看他被耍得团团转的滑稽，没有再火上浇油已经是他最大的幸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像这样挡在他的面前。

他单手搭上叶书韫的肩膀，刚想说话，吕华就跨上前一步，冲着叶书韫吐舌头：“臭花猫，你脏成那样，还敢管我。我就打，就打！”

吕华举起一块石子，就要往少年身上砸。石子不长眼，怕他砸到叶书韫，少年转身把叶书韫护在身前，拍拍她的头说：“别管我，你快回去。”

叶书韫难过极了。

她不想让漂亮哥哥被欺负，可是她又打不过吕家两兄弟。

用石子扔了一会儿，吕兴看他根本不反抗，兴趣也消下去大半，把石子扔完，冲弟弟说了句：“小华，走了。”

路过二人时，他拿着手里的黄书包一甩，狠狠砸到少年背上，收回来时，书包带还扫了一下叶书韫的脸。

小姑娘脏兮兮的脸上瞬间红了一道。

少年眼色一暗，他习惯了这种生活，但从来没因此害别人受伤，叶书韫是第一个会护着他的人，心里说不清是内疚还是愧意，在看到吕华也学着他哥也要甩书包过来时，少年转过身，一把拽住他的书包带，往旁边一甩，“你们闹够了没！”

吕华毕竟比他小，被反击得又猝不及防，直接被甩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这一着地，吕华抱住膝盖“哇——”一身就哭了出来，“哥，他打我！”

吕兴哪能这样看着弟弟被欺负了？冲上来就要找麻烦，叶书韫却像颗小炮弹发射似的，冲上去撞了吕兴一下，“不准打漂亮哥哥！”

吕兴用食指指着她，咬牙切齿地威胁，“再拦着信不信我揍你！”

“韫韫，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吕兴语音刚落，后头就传来沈锦朝的声音。

他和卜怀礼一起走过石桥，往几人这边来。一见哥哥出现，叶书韫的腰杆顿时硬了，指着吕兴就告状，“哥哥，吕兴要打我！”

沈锦朝闻言，一记眼刀就甩了过去，“你要打我妹妹？”

“我……”

和沈锦朝同行的卜怀礼开口：“吕兴哥，你怎么可以欺负女孩子呢？”

“我……”

叶书韫快速补刀：“他们还欺负漂亮哥哥！”

三个人一个说完接一个，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吕兴烦得不行，他倒是不怕沈锦朝，但他妈千叮咛万嘱咐过，绝对不能和卜怀礼吵架，因为他爷爷是卜师长。

明明叶书韫那个小丫头根本不足为惧，结果谁知道沈锦朝和卜怀礼来了？

他把地上的弟弟扶起来，恨恨地对那少年放了一句“你给我等着”，转身就走。

吕家两兄弟离开，漂亮哥哥也不打算多留。沈锦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问叶书韫：“他是谁啊？”

叶书韫：“他是漂亮哥哥！叶小三差点就丢了，是漂亮哥哥帮我找回来的。”

卜怀礼不满道：“我不是给你说过，不要和他玩吗？他是坏孩子。”

“可是……可是……”叶书韫瘪瘪嘴巴，“漂亮哥哥帮我把叶小三找回来了，我不觉得他是坏孩子呀……”

卜怀礼还想再说什么，沈锦朝打断他，“好了好了，他都走了，我们也赶紧回家吧！”

等叶书韫跟着哥哥走进院子，蹲在压水井边的叶士兰见她脸上脏兮兮的，还以为她去哪滚了一圈。

给她把脸洗好，就看到旁边的院子里，杨大嫂拉着两个孩子，风风火火地就出了门。

卜怀礼跟在后面跑出来，跑到竹篱边喊沈家两兄妹，分享自己刚得知的八卦，“吕华说宋清嘉打他，杨婶子带吕华去找宋清嘉的麻烦了！”

沈锦朝从鼻子里哼了声，嗤道：“吕华打不过别人就告家长，丢人！”

叶书韫则问：“宋清嘉是漂亮哥哥吗？”

卜怀礼点头，趴在竹篱上啧啧两声，“宋清嘉今天肯定要被他妈打了，好惨哦。”

叶书韫被卜怀礼这句话搞得忧心忡忡的。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杨大嫂带着两个儿子出门没多久就回来了。卜怀礼跟小间谍似的，打听了消息就跑来给叶书韫说，他们去的时候宋清嘉的妈妈没在，所以没找到人。

叶书韫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松的时间不长，用完晚饭没多久，叶士兰去给叶书韫烧热水洗澡时，就听到外头传来阵阵骚动。

杨大嫂嗓门大，不知在外头嘚吧嘚吧说了什么，引得周围邻居都出来看热闹。

叶书韫走到院子里，率先看见的就是竹篱那头的宋清嘉。

宋清嘉和他妈妈就站在杨大嫂家院子门口，不管杨大嫂说什么，宋清嘉都不卑不亢地直着背，但他妈妈却一直低着头，不断地再给杨大嫂说：“对不住。”

看到儿子这副模样，宋妈妈扯了扯他的袖子，“快给婶婶还是吕华道歉，说你下次不会再打吕华了。”

宋清嘉没有理会母亲，倔强地把头扭到一边。宋妈妈咬了咬牙，一手摁住他的脑袋让他低下头，又对杨大嫂道：“嫂子，真的对不住，我家清嘉不懂事，你不要和他计较。”

杨大嫂站在他们面前，手里抓了把瓜子，把嗑掉的皮吐到地上，阴阳怪气地讥讽着：“我看你家清嘉不像是不懂事的，而是骨头硬，你看看，这个样子哪里像做错事的？街坊邻居见了，还以为是我怎么逼他呢。”

宋妈妈很尴尬，只一个劲地给杨大嫂鞠躬说好话。

周围这么多邻居看着，杨大嫂还想出气，但怕人说她刻薄，便不打算再和宋家母子计较下去。

反正旁人看了，都觉得是宋清嘉小小年纪犯了错误都不承认，这口气，也算出了。

“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再替他道歉了。就孩子们小打小闹的事，我们大人还是少插手，让清嘉给我家吕华说声对不起，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宋妈妈如蒙大赫，赶紧让宋清嘉给吕华说声对不起。

少年目光一顿，看着跟在杨大嫂身边的吕华，和他摔到地上哭时截然不同，高高昂着下巴，像一只斗赢的公鸡，神气十足地看着他。

宋清嘉凝视着他的目光，吕华那种蔑视的眼神直直扎进心里，在身旁，则是母亲几近祈求的眼神。

少年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拳，他环顾四周，看街坊四邻们冷眼看着眼前闹剧。

忽然在前方的矮竹篱后，看到了依偎在大人怀里那个小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