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清许开始在脑中搜索这场科考,会试时,荣庆帝钦点礼部尚书兼任翰林学士的谢止松担任主考官进入贡院,后来谢止松感染恶疾需要休息一段时日,副主考官马春华主持了考试和阅卷工作。
沈时钊铺垫了这么多,指向性极其明显,但邹清许知道书中的自己肚子里是有点墨水的,且是一位崇尚气节的诤直之人,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今日难得严肃,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又一惊雷落下。
沈时钊脸上明灭交织:“听闻邹大人满腹经纶,德才兼备,一向不畏强权,刚直敢谏,我相信你和这场科考舞弊案无关。我朝科考向来风纪严明,公平取士,然而此事震惊朝堂,不知你有什么看法?”
邹清许在心里嘀咕:没想到自己人设这么稳,连沈时钊都相信他没有舞弊,无需自己叭叭叭。
邹清许记得书里讲过,张浩然本身才思敏捷,读书作文出类拔萃,并不需要徇私舞弊博取功名。他没有作弊,但考官为了巴结张浩然他爹,主动上交了投名状,把张浩然单拎出来,给他上了双保险,多此一举被曝光后,荣庆帝重罚考官,整顿科考,但念在张浩然有些才情,对他网开一面。
可惜张浩然后来跟随他爹一起投靠吏部尚书陆嘉,以陆嘉为首的陆党和以谢止松为首的谢党各自编造出盘根错节的权力网络,把朝堂嚯嚯的乌烟瘴气,此人后来在宦海中历练出一身本事,精于心谋,城府深重,在大旱期间为了一己私利隐瞒不报,导致成千上万的流民饿死街头。
屋里落针可闻,一同在屋内的都察院的其他官吏一言不发,像空气一样,邹清许紧紧握着椅子上的扶手,心里浮浮沉沉。
天光昏暗,眼前种种如同被加了复古的滤镜,邹清许不敢让沈时钊等太久,他很快做了决断:“我素来与他不熟,见面了连招呼都不会打,但会试时我记得考官似乎与张浩然相识,两人还打了招呼。”
一整句话说完,邹清许的眼睫才轻轻闪动了一下。
这些话是他编的。
邹清许一想到张浩然日后做的丧尽天良的坏事,他便不能容忍,遥想自己也是个愤青,见不得老百姓受苦,张浩然这个狗人,只因他的一己私念,造就了数不清的冤魂。
爆棚的愤怒和正义感使邹清许不能让这种人有以后。
沈时钊眉间微微一跳,他收敛神色,正襟危坐,面上一派波澜不惊。
邹清许不敢直视沈时钊的眼睛,他对着身前的空地继续模棱两可地说:“这件事发生离现在有段时日了,我记不太清楚,只看见有两人背影像他们,他们在走廊的角落里交谈了一会儿,还请沈大人明察。”
邹清许说完后,偷偷瞥了沈时钊一眼,沈时钊无动于衷地坐在椅上,再次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一如既往的冷傲和端庄。
外面天云低垂,雨水泠泠,惊雷依旧在天边奔走,天地晦暗萧条,大雨浇落连绵不绝。
邹清许坐立不安,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因为太过刚直,向往清明,不懂变通,不善心计,落得被狠狠针对含冤惨死的下场,他不能这么虎,自己只是个装备低级的脆皮,当然不能亲自下场,而是要借刀杀人。
张浩然这个人有点才气,也有两把刷子,可人品不行,以后一定不能让他掌权。邹清许心想他利用一下沈时钊应该没问题吧?哪怕张浩然和考官不认识,他也要把张浩然和考官扯上关系,官场嘛,只要查,不可能干净。
隔了许久,沈时钊终于开了口,他依旧顶着一张坚毅漠然的脸:“你可以离开了。”
沈时钊让他走,邹清许求之不得,他站起来,拘谨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认自己可以离开后,才大步流星般疾步离开。
邹清许走后,御史李沣对沈时钊说:“大人,素闻翰林院新来的编修邹清许博雅有才,以文载道,是百年一遇的当世人杰,但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邹清许有些奇怪?”
沈时钊避而不答,他只知道张浩然的确和考官没有交集,但他不明白邹清许为何要编造谎言。
邹清许是梁文正最得意的学生,他为人谦虚谨慎,满腹经纶,一向是科举场上的风云人物,考中进士后,勤勤勉勉,其言切直,风评很好,断然不会出现去青楼或是满嘴胡言这种事。
沈时钊轻轻地蹙了蹙眉,问李沣:“今天泡的茶是新茶吗?”
李沣想起了邹清许喝茶时的痛苦表情,回道:“是新茶,但邹清许好像不喜欢,这里还有上好的碧螺春,但招待邹清许,我想暂时用不上。”
屋内凉爽,屋外阴寒。
邹清许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潺潺雨柱,一出屋,冷意袭来,他不禁开始发愁该怎么回去。
脑袋瓜子嗡嗡响。
恍惚间,邹清许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梁君宗撑着一把青白色的竹伞,在门外等候。
他身穿白衣,皮肤素净冷白,像一朵安然盛开的水仙在水面绽开,一身清雅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