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或是当时便没怎么在意,现在细数来,仿佛还在眼前。
对于自己得道的感受,蒙赤行没有絮絮细述,这些本就不是语言能够传达的,庞斑跟在他身边,感受他外放的精神,就大抵能窥见他如今的境界。
能从中学到、感悟到多少,全看个人的机缘。
“为师如今可以说达到了人间之极,独步魔门,可我相信,斑儿你来日的成就,会超越为师。”蒙赤行对庞斑寄予厚望,他坚信终有一日,自己的弟子会像传鹰那样,窥破天人之界,成为魔门数百年来唯一飞升得道的人,“你现在修行的功法,与门中所传的大相径庭,但想要成人不能成之道,必有他人不能行之事,若你以此成道,也算再创魔门奇功。”
“只是你以魔念凝结魔种,太重执着,万万要记住,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岁月流逝,皆为感触所生,一味执着,轨实为空。”
庞斑笑道:“师父,你不必担心,我都明白。我梦中可见几世轮回、生生灭灭,也曾经历过沧海桑田,然而始终未曾磨灭的执念一直在我心中,它会支撑我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大道无尽,此路无穷。”
蒙赤行闻言点了点头:“如此最好,我知你心有宿慧,若是对此有所疑惑,可以去往布达拉宫,面见藏地活佛,巴师八的《变天击地法》可见前生幻想,他们这一脉对此了解颇深。”
庞斑应道:“好,我一定去见一见藏地的绝学法门。”
就这样在草原上走了一月有余,他们终于在一条还未结冰的河边,见到了一个小部落。
蒙赤行并未表明身份,只做年少时随军征战,如今卸甲归来的游子,被热情的牧民引入家中,他们拿出丰盛的食物款待素不相识的两人。
他们家唤作依仁台的小儿子从未见过如蒙赤行师徒这样风采的人物,蒙赤行身居高位多年,气度尊贵,相比之下,年轻的庞斑容颜俊美温柔,人也显得更好亲近,他便抱着家中牧羊的獒犬靠在庞斑身边,向他说自己的生活,明年开春自己就要学骑马,还要向父亲学弓箭,跟他们去猎狼。
庞斑坐在暖洋洋的毡包里,摸了摸依仁台身边的大狗,那獒犬领地意识极强,对外来的生物本是十分警惕的,可对庞斑的触碰毫不抵触,甚至蹭了蹭他的手。
心情正好的庞斑凑到依仁台耳边,和他咕咕叨叨说了一通,依仁台兴奋地抱着他的手臂,连连点头。
主人家招呼蒙赤行豪饮,没有注意到小儿子和庞斑说了什么,蒙赤行倒是听见了,瞥了他一眼。
他们在这家借宿一晚,第二天用过早餐就离去了。
临走时,庞斑拽了自己身上的一颗珠子下来,用细绳穿好,包括一颗狼牙一起挂在了依仁台的脖子上。
离开这处小部落后,蒙赤行才道:“你兴致起来了,昨夜带着人家孩子出门去,把附近的狼群杀了,也不清理一下身上的血腥味,吓得那些獒犬坐立不安的。”
庞斑灌了一口奶酒,笑道:“也就是个十几只狼的小狼群,昨天他们都睡下了,我让依仁台今天起来再告诉他父母,去把狼皮剥了,人家招待咱们,总不能什么都不留下就走。”
“至于血腥味,风一吹就散了。”
对于庞斑带着一个七岁的男孩出门猎狼的事,蒙赤行倒没说什么,对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来说,和狼的搏斗几乎贯穿他们的一生。
不过,得益于这部落中一位老人的指引,他们找到了最后一段行程的方向。
沿着河流走了三天,蒙赤行望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群山,仿佛又见到了山阴下的毡帐,成群的牛羊、骏马,还有他离开那天,站在风中高大的身影。
他们似乎依旧伫立在那里,就为了等他今日归来。
他到家了。
生命的最后一个月,蒙赤行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他盘坐在空无一物的大地上,身后是连绵的阴山,头顶是碧蓝的天空,神情安详喜悦。
庞斑则忙着修筑一座简陋的窑炉,从山上取干枯的草木,他已经猜到,蒙赤行精神解脱后的躯体一定很难焚化,尤其是他们这一脉的修行法锻炼肉身,绝不是一般方法就能烧动的,他要多做些准备。
到了蒙赤行预言的第一百天,庞斑坐在蒙赤行身边,感受到他一日圆融似一日的精神终于彻底脱离了躯体,那股温和辽阔的意蕴没有半点牵挂地向着天地间去了。
魔门大宗师、蒙古帝师、曾追随历代蒙古皇帝南征北战的绝世高手、“魔宗”蒙赤行,在他弟子的陪伴下,于阴山脚下坐化了。
自此,蒙元震慑天下的三大高手全部离世。
庞斑望着头顶的天空,他也不知道蒙赤行最后去的是何处,是融入了这片天地,还是精神超脱这个空间,得以另类的飞升。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一个得道者是如何走到最后的,蒙赤行虽然没有在最后教导他什么,但他一生修行所得的精神在这百日里,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那是怎样超越万物、高邈玄妙的前境,是世人苦苦追求的大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