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环点头道:“第二个问题,在你自己的身上,你的宿疾天下皆知,偏偏你的女儿阿纯虽然智计过人,却武功平平,你所建立的军功体系,只以功劳论地位,阿纯可不能服众。唐太宗能兼容天下,是因为他自己无双的功业,斡尔干、萧相景和耶律弼可不会因为她是你的女儿就服她。可以服众的崖余却心性太仁,在这个乱世里,过于仁厚可不是一件好事,要不你还是再生一个吧,不图完全继承你的本事,武功能比阿纯高就好。”
顾绛瞥了他一眼:“你也可以生个孩子,只要他的能力和心性合适,我把燕云铁骑交给他也行。”
温环顿了一下,皱起了眉:“你不会真的要学尧舜吧?”
顾绛笑了一声:“为什么不可以?难道你也信龙生龙,凤生凤吗?阿纯和崖余不合适,那就换人好了,找个心性和本事都适合的,我今时今日所作的事,从不是为了掌握天下,并把这份基业传给子孙后代,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他虽然过了情关,但依旧是个冷淡的人,和身边人有感情,却不像那些愿意为孩子付出一切的师长,在顾绛眼中,父女、师徒乃至于夫妻,都是一种缘分,能够在人生的道路上同行一段路程。
一个人抛开身上所有的联系后,依旧是他自己,人不为缘而存在。
顾绛如果看不透这点,这么多世缔结的因缘早就累积成难以折返的劫数。
温环迟疑道:“禅让可不利于长久地延续稳定,我们之前还说金国的继承制度会出乱子,你这可比他们的‘兄终弟及’还乱了。”
顾绛道:“我只是自己这样做,又不限制他们。”
温环叹道:“你可要想清楚,一生功业拱手让人,未来反而让你的儿孙俯首称臣,你现在或许能坦然视之,可上了年纪后要再改,又是一番动荡了。”
顾绛活动了一下手腕道:“夏启倒是将天下都传给了子孙,他的子孙如今又在何处呢?太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宋太祖的皇子难道就不向他的弟弟低头了吗?隋文帝传位给炀帝后又怎样呢?不还是二世而亡?”
“何况阿纯并不准备成家生子。”
温环吃了一惊:“她,她不成家?”
顾绛收刀归鞘,平静点头:“她不想成亲找个丈夫,另成一个家庭,就想在家过一生,这有什么不可以?如果有喜欢的人就相处,随性来去,只是不结婚罢了,她高兴就好。”
在这个时代的观念里,顾绛放纵独女不成家,无异于自断血脉传承,但这样“断子绝孙”的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反倒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他说着还觑着温环道:“怎么,难道把天下的重担压在孩子身上才是照顾,让她随心意过一生反而不是照顾了?还是说武功练到我这个境界,还指着女儿给我养老?”
温环摇头道:“你可真是个怪人。”
他摇着头忽而笑了起来:“好像武功练到了你们这个境界的,都是一样怪异性情。”
萧秋水和方歌吟都有爱侣和惊世修为,但都没有子女,就连诸葛神侯也一样,诸葛正我甚至没有成家,这样一想,关木旦好像也挺正常,他甚至有一个女儿。
顾绛的神情平静,他拿了温环送过来的文书来看,一边回道:“北辽之主耶律阿保机一代雄主,天祚帝还不是废物一个,辽国被金国打得一败涂地,天祚帝居然被金人吓得丢下军队和子民跑了,以至于北辽兵败如山倒,耶律大石和完颜阿骨打都来了信,邀我结盟对敌,金军快到居庸关了。”
“比起想那些没影的事,还不如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去看一看这场金辽之间的国运之战。”
顾绛面前摆着两封信,有趣的是,耶律大石和完颜阿骨打都许给了他大片的北方土地,只要他愿意出兵帮忙抵抗金军,或者与完颜阿骨打一起围攻北辽。
但他们都没有提燕地。
完颜阿骨打是个军略大家,他愿意把燕地让给北宋,让他们出钱赎买,是因为他知道宋守不住这块咽喉要地,等金国消化了辽国的土地资源,建立起更完善的国家体制,积蓄足够的力量再南下,他对北宋的国力有着清晰的认知,所以暂时他并不想和宋彻底开战,甚至在身后叮嘱继承人要谨慎。
可以说这位金太祖对北宋很了解,他只是不了解宋徽宗父子,能这么轻易攻破汴京,连金国人自己都没想到。
毕竟哪里有从皇城里走出来,自己到敌营去求和的皇帝啊,扣下了一个,另一个居然还能来,身为一国天子竟然畏敌如虎,只求苟活到了这个地步。
完颜阿骨打还是死太早了,没能见识到。
诚如温环所虑,燕云铁骑现在还不够强,因为心不齐,要把这炉中锻刀的火烧得再旺盛一点,灭亡辽国,攻打宋国,打退西夏,压迫草原诸部的金国不就是最好的燃料吗?百年隔阂难以化解,但有了相同的敌人时,这些隔阂就有放下的台阶了。
顾绛摸着长刀的刀柄,西夏的李乾顺已经死在了他手上,完颜阿骨打现在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他会死在攻辽返程的路上。
完颜阿骨打建立金国,攻破北辽,由部落向国家过度,约束手下,接纳各族的人才,抛开立场而论,确实是个英雄人物。
英雄怎能死在病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