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看向阿朱,阿朱亦微笑着看向他,她已经明白丈夫的心思,萧峰也知道她的心思,两人双手互握,转身而向他这一生矛盾纠缠的起点,也是阿朱决心要跟随他一生的地方雁门关。

过去、现在、未来,种种光影,虚实不定。

无数人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浮现又消失,辉煌灯火,欢呼震天,边声阵阵,苍生号哭。

他终于真切地触碰到了那条昼夜不息流逝的长河,沧海桑田,万物兴衰,都只是这长河中的水。

仅仅是掬起其中一些碎影,就让顾绛几次险些心神失守,好像自己也是其中一人。

他是为人引路的山中樵夫,是守在山谷外的遗民,是凑热闹来到少室山的武林中人,是大宋边关上的一个士兵。

他是这长河中的一滴水,一点浮沫,是一只不知是真是幻的蝴蝶。

苍苍无穷的天心就在那里存在着,它无边无际、无情无我,向世间所有人敞开,只要能够抵达这一步的人,都可以投入这条长河中,跟着它一起遵循世界变化的规律运行下去。

连顾绛心中的那轮明月,都在随之波澜拂动。

不,它一直在变。

顾绛突然明悟到,它从虚影变得凝实,它随着自己的心情而阴晴圆缺,它看似未变,其实也在变。

就像这条长河的存在一直没有改变,但它无时无刻不在改变。

周天万物,不易者唯易。

这世上真正永恒不变的,正是“变化”本身,而正是因为变化,所以才能长存。

蝴蝶睁开了眼睛,窗外正是黄昏月升时。

李青萝坐在顾绛闭关的屋门外,在他打开房门的瞬间,她就惊喜地起身看向门口,而后神情一滞,不觉落下泪来。

门内的女子依旧是朱颜玉貌,可那一头青丝不知何时,竟变成了白发。

对方似乎没看到她的失态,只是道:“阿萝,随我去取一壶酒来。”

李青萝默默垂泪不语,跟着他悄无声息地去取了窖藏的美酒,然后往灵鹫宫的后山去。

灵鹫宫的后山是一片树林,顾绛寻到一棵古松,坐在了树下,他拍了拍地面说:“这是我给自己留的位置,旁边那株松树下埋的是我师父,那边的柏树底下,是你娘。”

李青萝捂着脸,啜泣难言。

顾绛却笑道:“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女儿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李青萝道:“只要姑姑在一天,我就是个孩子,冷了饿了,可以回灵鹫宫来,被人欺负了,可以找姑姑告状。”

顾绛摇头道:“你呀,就是因为你这爱娇的性子,我原本是打算把内力全都留给语嫣的。”

李青萝闻言知意:“您现在不这么打算了吗?”

顾绛淡淡地点了点头:“我把毕生所得整理成册,留在了屋内,她想学就去学,不想学就不学,我之前只是想着师父的传承,但从你父亲那儿走了一趟,忽然想通了,后人不必背负前人的想法,我也不该把自己的意思强加在她身上,左右她的人生。”

“你爹都能放手,我难道还不如他吗?”

顾绛拿出两个酒杯倒满了酒,将其中一个递给李青萝,笑道:“来,阿萝,陪我喝一杯。”

李青萝撇了撇嘴,还是接过了酒杯,陪他对饮起来。

山中月下,林深人静。

白发女子的功力在缓缓溃散,她的面容变得苍老,皱纹遍布,倾国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两人都没说话,直到壶中酒饮尽了,李青萝伏在已经彻底老去的女子膝上悲声痛哭,她这一生似乎就是这样,年幼时失去父母,成年后又失去丈夫,父母都不在的现在,连姑姑都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