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绛看着这位生平仅见的高手,忽然想起了一门他虽未看过原著,却很出名的高武绝学,同样也是出自魔门的《道心种魔大法》,两者似乎有相通的地方。
但更重要的是,他摸了摸自己手腕上旁人看不见的白玉镯,这或许就是一种力量的聚现,让他在生时死,又在死中生,一次次穿越,从一开始就已经达到了魔教所追求的“轮回不灭”。
这么一看,魔教的追求竟然不是虚无缥缈的,因为他就是这种理念的结果。
老教主在看顾绛,顾绛也在看着老教主,这一老一少明明样貌气质截然不同,此刻却隐隐互为映照。
老者的声音沧桑无情,在风声中回荡:“你不必去见别人了,天山上已经没有你要见的人。”
少年笑了起来,他的声音轻缓,却也不会被风声遮盖:“看来,你要死了。”
老教主点了下头,他似乎什么都不在意,连自己的生死也无所谓:“本座的夫人已经先一步投入天地轮回中,为了成全她,本座也杀了所有暗算她的人,虽然她是故意的,但她毕竟跟了本座这么多年,到了这个时候,本座也不介意完成她最后的希望。”
顾绛微微侧头看着他:“你将那七个天王都杀了吗?”
老教主冷声道:“难道要本座把教主的位置传给那七个废物吗?他们连本座的夫人都不如。”
昔年百晓生排“兵器谱”时,虽然将女性高手和魔道之人都排除了,但百晓生自己也承认,魔教至少有七个人能排进兵器谱前二十,而这样的七个人,在他们的教主眼里却是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废物。
顾绛莫名地笑了一声:“在你看来,我比所有人都适合?我可不是魔教中人。”
老教主对此颇为不屑:“你难道也会看重所谓的门派门墙吗?你已经练成了《大悲赋》,你若不认同其中的理念,怎么能练成?只要你认同,你就是我魔教中人。”
顾绛感叹道:“所以这是一个阳谋,你觉得公子羽的资质十分不错,而你又确实需要一个继承者,所以通过尊夫人将《大悲赋》交易给公子羽,如果他能够遵守契约照顾好你唯一的骨血,你也不介意将《大悲赋》交给他保管。”
老教主十分坦然:“毕竟本座死后若没有一个足够强的继任者坐镇全局,《大悲赋》多半会被那些蠢货给分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另找人保存。”
顾绛顺着他的话说道:“如果这个人练不成上面的武功,那就是个单纯的保管者,如果他练成了,那在你眼中,他就是魔教最好的继承者。”
老教主冰蓝色的眼睛动了动:“对本座来说,魔教已然不是一个教派,亦或者某个人的血脉,而是这本宝典中蕴含的武学思想。世间没有长存的势力,从王朝到家族,从部落到教派,就像这草原上的青草,一岁一枯荣,也像这山中的大雪,落下又融化,第二年还会再来,但只要《大悲赋》流传下去,那魔教就一直在人的聚散中存在,这才是真正的‘轮回不灭’。”
顾绛开始佩服这位教主了:“所以不能练成《大悲赋》的人在你看来,都没有资格继承魔教。你杀了那七位天王,如果我来了,那就是帮我清除阻碍,如果我没来,你也不在乎不能承继《大悲赋》的魔教能否继续兴盛下去。”
老教主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你来了,所以本座也来了。”
顾绛忽然道:“有人告诉我,你的权力欲望很强。很多人的权力欲望在于能够获得高高在上的地位,主宰别人的生死,他们就是喜欢高人一等,掌控一切的感觉,但你已足够厉害,本就可以随手掌控教众的生死,所以支撑你的权欲的,应该不是这些。”
老教主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公子,没有再自称“本座”,缓缓问道:“你觉得我是为什么?”
顾绛长叹了一声:“金钱帮曾经煊赫江湖,哪怕上官金虹死了,世人依旧会记得他的金钱帮,记得他的理念金钱可以通神役鬼,钱就是权;你在上官金虹之后,动了入关的念头,是想要让自己的声名和魔教的信仰一起,流传不灭。”
老教主放声大笑起来,他笑时眼睛也是冷的,但他的欢喜,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是!那时我想要的就是这个!我要让我的名字和魔教一起传播到更多更远的地方去!越多人知道,就有越多的人能理解追随我们,魔教也就越能延续下去!”
“武功是人的一部分,思想也是人的一部分,名声也是,我少年时读你们的书,很喜欢你们能够跨越千年百年流传的诗句,其中有一句是: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顾绛不由为之鼓掌道:“和阁下相比,魔教中那些争权夺利、互相厮杀的高手,确实废物。”
“但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老教主笑完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那时的我还会想要声名,想要延续血脉,但在见过那一刀之后,我体会到了生死之间的感受,发现那些都是虚的,人会被曲解,被遗忘,血脉会融合,会断绝。”
“魔教不存在了又怎么样?我的名字无人知晓又怎么样?沧海会变成桑田,高山也会变成平原。”
“生命在轮回中不断改变,生死才是切割万物的利刃。”
“魔还在轮回中,唯有神魔才能超脱轮回,成就真正的不灭!”
“而神魔无名,神魔无相。”
顾绛仿佛找回了当初上学时的心情,在认真恳切地听着前人向他讲述自己的思想和知识,用以丰富自己的知识,开拓自己的思路。
这能创出《一式神刀》的老教主已经克服了自身的“魔性”,踏足了“神魔一体”的境界,虽然年老力衰,死期已至,依旧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人,他的武学修为足以被奉为宗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