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辉向来对于人生是没有过多欣喜或期盼的,打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很难对周遭大多事物产生兴趣,也很少有东西能够影响到他的情绪。他感觉周围就像一潭沉静的死水,没劲,没意思,无聊透了。
再长大一点,他学会在小动物身上寻找刺激。
碾碎甲虫,捏死麻雀,弱小生灵短暂而激烈的挣扎给予他从未体会过的新奇感。
后来上学念书,他逐渐学会了收敛与隐藏,他按照诗书礼仪中教导的,最惹人喜欢的方式将自己伪装起来。谈与优雅,举止随和,曾见过他顽劣手段的大人们以为他“长大了”,但只有他自己明白,皮囊之下困住的是一颗多么狂暴的心。
再后来,到了少年时,他偶然读到希腊众神。那些离奇荒诞的、淫靡无状的、偏离道德束缚的故事让他如痴如狂,沉醉不已。唯有如此。
唯有如此,陈玉辉想,人生才算有几分乐趣。
他们二人一上一下的僵持,时间临近零点。气温更低了。
陈玉辉把毛衫脱下来拧了一回水,又重新穿上,结果无济于事。
他唇色发青,开始肉眼可见的打摆子。
贺春景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头无声地看他,看他从缓慢跑动,到倚墙站立,再到实在支撑不住身体,虾子一般弓身蜷缩起来,倒在地上。
“贺,春景……”
陈玉辉一张口,白色雾气便从他口鼻之中涌出,像是将散的魂灵飘进夜空里。
“贺春景……”
他神色早都僵了,浓重的不甘凝结在他保养得当的脸上。
陈玉辉快死了。
贺春景看似冷静的站在池边一动不动,实际上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全身的重量就都压在背后那根半人高的残破栏杆上。
他的脚已经被冻麻了,去年也有过这么一次,在松山书院那天。寒意钻骨噬髓的贴上来,让他胸腔发热,肺叶轻颤,止不住地想要咳嗽。
再冻下去他的肺炎要犯了。
贺春景轻轻咳了一声,伸手狠狠攥了那铁栏杆一把,撑着它往起站。
水池底,陈玉辉看起来已经意识不清。他先前一直执拗地看向水池沿,眼下早把脸转了回去,埋在双臂之间发抖。修长矫健的身体扭曲着折叠起来,贺春景从裤袋里摸出沾满了尘灰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可以先随便找间屋子避避寒,等到凌晨三四点钟,再来把陈玉辉身边捆脚的绳子收走就好了。
他重新把手机揣起来,转身向后走,手机和口袋里四四方方的纸盒挤在一起,隔着裤子戳了贺春景一下。
那是一只烟盒。
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贺春景找了一间破败的厂房钻了进去。
这房子年久失修,木门歪歪斜斜倚在墙边,门框都掉了一半下来。屋里面是空旷的仓库模样,底下堆放着杂物,墙根底下还躺着几根陈年烟屁股,估计是有胆大的学生在参观期间,偷偷跑来消遣了几分钟。
贺春景找了个还算暖和的角落,用冻得不听使唤的手指掏出烟盒与火机,“怵”地一声过后,亮橙色的小点映亮了一小块墙壁,柑橘香气弥漫开来。
一根烟,吸进肺里的还没有燃在空气里的多,贺春景怔怔看着这一小点光热来源,直烧到了滤嘴才把它按灭。
犹豫了两秒,他又点燃了一根,然后再一根。
第三根没吸两口他就笑了,感觉自己像邪恶版卖火柴的小女孩。人家快死的时候点燃三根火柴想奶奶,他杀死别人的时候点燃三根香烟想男朋友。
细长的烟卷夹在指尖烧了一半,贺春景走到早没了窗玻璃的空窗框前,手撑着小窗台朝外看。
冬夜的颜色是一种肃杀的青灰,他隐约能看见远处的居民楼群,零星还点着灯。
忽然间有种艳羡的酸涩爬上他的胸膛,那些灯火可能是夜读备考的学生,如果能选择,他也想选在深夜的房间里温书,而不是跑到荒郊野岭来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