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谷峰一并不是每天都能带着苏芝华闲逛的,他还有大生意要做,而且似乎还和政界人物要好,虽然叶海涛认为古谷峰一的红毛话说得不怎么样。苏芝华在频繁地和古谷峰一出入社交圈之后,渐渐地和一些有钱太太熟悉起来,隔三岔五就要出门去打几圈。
故此,叶海涛的生活反而寂寞了起来。
古谷峰一对着叶海涛,就好像瞧见了一个小玩意儿,尤其早前叶海涛把头发剃光了,头上光秃秃的让人觉着很是有趣。显然古谷峰一对这小拖油瓶并没有太大的喜爱,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逗弄逗弄,心情一坏,他可是要嚷着下人把这黄皮猴儿似的小子扔上楼去。
“——我说了今天我们要和那个荷兰商人见面吃饭,妳现在穿的什么衣服!换下去!我给妳十分钟,十分钟内要是还没好妳就自己给我走路去!”
古谷峰一就是这么一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前一刻还和苏芝华柔情蜜意恩爱缠绵,下一刻便能对着她大吼大闹,直把苏芝华吓得脸色大变,穿着高跟鞋咚咚咚地急急上楼,还在中途的时候不小心绊倒了,男人却没有表现丝毫的同情,反倒哼了一声,吼道:“比猪还蠢的女人!”
苏芝华忍着泪,赶紧在楼梯上爬了起来。一旁的叶海涛急急跟上了她,在她后边嚷着:“妈妈,妳的脚敲红了,我给你擦药好不好,妈妈、妈妈——”
苏芝华哪里有时间搭理儿子——她今日正是为了古谷峰一所说的饭局而精心打扮,定制了这一套的蕾丝洋服,没想到那男人丝毫不喜爱,更表现出了如此明白的厌恶。苏芝华无暇表露自己的委屈,她只是快速地将身上的衣服给扯下了,从柜子里头找出了一套新旗袍。
“妈妈、妈妈——”
叶海涛看见妈妈的膝盖破皮了,刚才跑的时候好像还一拐一拐地,怪疼。他已经从箱子里找到了药酒,正准备给妈妈擦药呢,叶海涛见苏芝华像是没看见他似的忙碌,不由得瘪嘴抓了抓母亲的手。
“阿海!”
苏芝华惊叫一声甩开了,她纠着眉头掩着鼻,“快把那玩意儿拿开,要是妈妈身上沾了那味道怎么办!走、走——别烦妈妈了,妈妈快要忙死了,出去——”苏芝华边叫着,边把儿子从房门推了出去。
叶海涛又在外头难过地叫了几声妈妈,随后扁着嘴,扭头跑开了。
叶海涛跑过了长长的走廊,一路上惹来了好几个仆人的白眼,叶海涛一路跑到了房子外头,然后整个人翻到了草地上去。他像是赌气一眼地在地上滚了滚,双脚用力地蹬着,而在之后,他坐了起来,双眼通红地看着不远处,一辆车子驶了过去。后座的正是古谷峰一和苏芝华。
叶海涛张了张嘴,末了抱住胳膊,难过地将头迈进了膝盖里。
久久,耳边似乎传来了极轻的声音。
“楽しくありませんか?”
叶海涛抬起头来,看见了来人,吸了吸鼻子。
古谷川正蹲在他的面前,眼中带着疑惑,偏头看着他。
叶海涛是知道这个人的,他是从下人的闲言闲语听过来的。这个人叫古谷川,是大老板的儿子,长得人模人样的,就是脑子有点毛病,每天像鬼魅一样地在屋子里来回穿梭。而且,这位古谷少爷的脾气和他父亲一样,甚至比他的父亲还神经质一些,一个不顺心,就会拿裤带抽人——也许这就是屋子里没有女仆人的缘故,据说这古谷川难伺候得紧。
叶海涛看了看这个皮肤白得跟大姑娘一样的青年,慢慢地别过眼去。
而古谷川跪坐在草地上,他的眼神满是好奇地随着叶海涛移动,仿佛是思忖片刻,又说了几句叶海涛听不懂的日本话。
叶海涛只觉得耳边嗡嗡嗡地烦人,他回头看着古谷川憋红着脸叫道:“你说什么呢,我都听不懂!”叶海涛索性躺在草地上,翻身过去。
他闭着眼久久,睁开眼的时候,却瞧见那个青年坐在身边,不知从哪里拿了彩色纸张,正在低头摺着什么。由于那纸张的颜色很是鲜艳少见,叶海涛坐了起来,带着些微好奇地伸了伸脖子。
这古谷川的手生得白白嫩嫩的,看过去修长漂亮,不过却拙得很。叶海涛看他鼓弄了大半天也没折出什么东西,皱了皱眉头,挪了过去夺过了那张被折成不成形的彩纸,咕哝了一句:“我帮你。”
穷人家的孩子没什么玩意儿可供消遣,尤其是叶海涛这样的,平时也只能拿跟树枝挥记下,用不要的油纸折个小船放在小水洼里,看着小船摇摇晃晃,慢慢地被水浸湿,沉落。有时候叶海涛想,他的亲生父亲会不会就是这样,淹没在茫茫大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