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古谷川扬了扬下颚,用眼神示意其他人出去了。
叶海涛在门被关上的时候转过头来,他看着古谷川手里拿着盘子向他走了过来。叶海涛睁了睁眼,他警戒地坐了起来,甚至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古谷川的面目是这般地和蔼,他将盘子放在了床上,然后也慢慢地坐了上去。他先是舀了舀那碗米饭,还泛着热气,是新鲜刚刚做好的。
“阿海,都过了这么多天,你一定是迫切地想要知道外头怎么样了,是吧?”古谷川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帕子——他是个一丝不苟的男人,就算带军打战,这位古谷中将仍旧秉持着每天换衣服,一天起码冲一次澡的干净习惯。
古谷川张开了白色手帕,然后倾上前,系在了叶海涛的颈脖。叶海涛枯瘦的双手揪紧了被单,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古谷川。就算过了这么多年的今日,叶海涛仍旧觉得,古谷川实际上就是一个疯子,让他毛骨悚然敬而远之的疯子。
古谷川正视着叶海涛,轻声说:“别急。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他阴阳怪气地舀了一大汤匙的热饭,然后低头轻轻地呼气吹了吹,慢慢地喂向叶海涛。
叶海涛抿紧了唇,古谷川也不觉得妨碍,他自顾自地说:“新加坡已经更名为昭南岛,将来这美丽的岛国会作为大日本帝国在东南亚的主要据点。”
“当然,我说‘将来’,是因为现在还有许多无知的愚民,盼望着英国或者是美国人会卷土重来,重新占领这个地方。不过,我只能说这是妄想。”他用汤匙的前角,慢慢地、使力地,企图撬开叶海涛的嘴,叶海涛的固执并没有让他放弃。
古谷川的向来不具备良好的耐性,到后来他紧蹙着眉头,张手抓住了叶海涛的脸,逼迫他张开了嘴,而当他找到一丝缝隙的时候,便将米饭强硬地送入那张不听话的嘴里。
“唔,咳!唔——!”
叶海涛挣扎了起来,但是现在的古谷川已经是个成熟有力的男人,在分别之后,他和叶海涛的成长环境有了显著的不同。古谷川单手扼住了叶海涛脖子,他反身压在了叶海涛身上,抓过了一边的饭碗,粗暴而强势地将食物一把一把地塞进叶海涛的嘴里。
叶海涛根本来不及咀嚼,饭菜洒落在床上,然而古谷川却在这样的暴行之中慢慢地微笑起来,他的血液正在沸腾着,或者说,打从他在检证名单之中,意外地发现了叶海涛的名字的时候,他就兴奋异常。
古谷川没想到,叶海涛这个人还活着。自从断了音讯之后,他一直以为叶海涛已经死去了——应该说,这么多年来,他都是如此地告诉自己,叶海涛已经死了。
但是,如今,叶海涛依旧活生生地在他的面前——!
当叶海涛痛苦不堪地翻身狂呕的时候,古谷川这才停手了,他目光冰冷地看着把胆汁都吐了出来的叶海涛,沉默地从床上站起了,他大力地击了击掌,门外地勤务兵很快地就走了进来,跺脚,敬礼。
古谷川轻轻说了几句话,不久之后,就有一个白袍医生佝偻着背急急走了进来。
来人是一个华人医生,年纪颇大,他战战兢兢地对古谷川行了一个礼,而后就走向了叶海涛,并为在床上这虚弱的青年施了一针。
叶海涛无力地趴在床上,他满身秽物,身上也散发出了异味。前来的护士在古谷中将的注视下,颤抖着为他换下肮脏的衣裳和被褥。
在迷糊之间,似乎看见了古谷川向他慢慢地走了过来。
走了过……来……
◎◎◎
在那个时期,英日两国的关系还算平和,在欧洲战争过后,渐渐地有许多日本人到南洋的新加坡来经商,尤其是密骆驼街,仿佛就是一个小日本村庄。
在叶海涛当时的印象之中,日本人是比红毛人矮一个地位的民族——曾经那一位教书先生给他买了个日本玩具,制作上不比英国玩具精细漂亮,而当初给他病危的奶奶治病的,也是一个日本医生,就在安柏路口转角的地方,收费很便宜,医术也确实不怎么样。
但是现在,叶海涛却住进了日本人的洋房里。这幢房子,可是比之前叶海涛在直落古楼英校的富商孩子的洋房还要大得多。
叶海涛先前对这里的印象是不大好的,尽管他从来没住得如此舒适过,也没吃过那样美味的食物和穿着如此崭新的衣服。先前,他还要和妈妈一起分食着一小碗的黑芝麻粥,身上的衣服也是从街角那里的小裁缝铺子里要一些不要的碎布,由母亲一针一线裁制的。
然而,现在他们的生活已经大大地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