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面,这俩人谁也不说话了。那名小护士的长相,分明就是木木用来欺骗他们要娶的“媳妇儿”,和照片中的女孩容貌一模一样。
603病房里,不是只有木木一个人。谈城进去的时候,能闻到用香水或是其他香剂掩盖住的异味,难闻且刺鼻。角落里坐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缩着手臂搂紧自己脏角的帆布兜子,缝缝补补的衣服大而肥的垮在肩上,垂落的衣角堆砌在身体两侧。
各种仪器旁边,站着木木的主治医师。
“操。”林裴别过头,红着眼睛恶狠狠骂了一句。谈城知道他为什么别头,床上的人已经瘦脱了相,早就没了人型。
怪不得发给他们的合影都要用美颜。
盖在身上的雪白被子软塌塌的,连呼吸时顶起的肺部都没能让它有一丁点细微的起伏。
谈城咬着牙走到床边,看着光头枯脸,眼部四周挂着浓黑的木木,抓着他薄皮细瘦的右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几下。
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谈城一概不知,只能用最无力,最没用的办法告诉木木,他们来了,来陪他走这人生中的最后一关。
木木虚弱的将眼睛撑开一条缝,氧气罩上晕开一层浅浅白雾,嘴角在朦胧中仍能看得见上挑的弧度,这抹笑容,用尽了他身体里仅剩的一丝气力。
“你们……来啦。”
尾音落下,身旁的仪器发出一声长而尖的鸣音,刚抬离床面几公分的手倏地溜出谈城掌心,孤零零垂在了床边。
青青跑过去,抱着木木的身体放声大哭,而角落里那个始终沉默的女人,隐进房间夹角的黑暗中,止不住的哆嗦着肩膀。
太快了,发生的实在太快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怎么能够流逝的如此迅速。
谈城用力眨眼,用力拧眉,用力喘息,泪水顺着眼眶喷涌,他转过身,低吼着,发狠的攥紧拳头,朝着墙面绝望的砸了过去。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向阳的窗户,离近的地面落着一团忽明忽暗的光块。谈城和林裴面对面站着,后背靠墙,身体沉重的连夹烟的手都抬不起来,任由那点持续闪烁的火星兀自燃尽。
青青告诉他们,木木的肝找到了肝/源,但仅仅是这颗新肝就要花费掉120万,加上后面零散的化疗、住院费用,少说也得200万以上。木木是外乡来的孩子,没有医保,开网吧的存款不过几十万,他还想尽数留给母亲养老。
由于青青的出现,给了他一点对生的希望,原本只能维持半年的寿命,硬是借着这口气扛到了现在。青青摸着右手无名指上的纯银戒指,流着眼泪,笑着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谁不喜欢呢。谈城把目光放向窗外,路边的梧桐树叶旺盛生长着,浓而密,多么蓬勃的生命力。记忆中的木木,善良温柔,乖顺听话,尽管已经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那张圆润白皙的娃娃脸,看起来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可这种性格究竟是好是坏,无从判定。他固执的不愿给任何人添麻烦,不想因自己牵扯进太多人的心力。木木笃定谈城和林裴一定会拼尽全力救他,照顾他,事实也的确会是如此,但巨大的付出背后承担的经济压力与意志凌迟,是木木怎么也不愿承受的。
他不想任何人成全他,他只想孤单的成全自己。
木木在他们面前一直都是傻乎乎的,总是要听别人的意见和看法,从不跟谁较劲,从来学不会为己与自私。唯独这件最不该自我决断的事,他却自以为是的耍了一次要命的“聪明”。
青青在离开时把一个红包拿给谈城,里面装的是十张一百块钱:“木木说,这是还给高材生的,他说给您就行,还请您代为转交吧。”
一个人到底能善良到什么地步,竟连这一点小小的好意都记挂在心,临到绝地仍想着偿还。谈城闭着眼睛,觉得背后不再是冰冷的墙壁,而是没有归处,看不到边际的无尽深渊。
林裴同青青去陪木木的母亲办理死亡证明,谈城晃神的蹲下身,缩进窗角的暗色/区,压制不住作恶的脆弱,他想宛忱,他想抱一抱他,好能汲取一点温骨的暖意。
他拿出手机,给宛忱拨了一通又一通视频通话,无人应答也不愿停下来,不管自己此时是不是无理取闹,是不是懦弱无度,他必须要看一看那人,谈城需要抓住一线希望,度过被死亡拉长的仅剩虚浮灰白的一天。
第十三通电话响了几秒钟,画面有了变化,先是一片漆黑,而后右上角亮起小片黄光,宛忱用膝盖夹着手机架,双手不停的揉搓眉眼。
谈城愣了半晌,看了眼时间,科隆现在是凌晨四点半,一股悔意顿时在心里纵生,他不是故意要吵宛忱休息,可这不饶人的举动更加重了他无理取闹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