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大老爷忧得是林相已经私下同显德帝定了主意,以他嫡亲外甥平王贺清屏的圣眷前程,怕是就此会被显德帝一脚踢出京城,只能守着块偏远贫瘠的封地一世不得翻身。陈二老爷则只是不齿林相那一声“斗胆”。
陈皇后正位中宫,膝下又有嫡出子女,即便她与显德帝之间并不如何亲近,只要显德帝没有动摇她的皇后尊严地位,陈家在宫中消息之灵通就远非他人可比。
比如先前显德帝拉着林相感慨百年之后大位不知可托何人一事,张明明再如何软硬兼施约束当日侍奉的宫婢,陈皇后那儿还是得了点消息,隐约听说“陛下愿问林相皇子事”。
一想到林相已经在御前听过、说不得还品评过诸位殿下,陈二老爷就恨不能看看林相还能为何事斗胆——他们身为三殿下舅父,平日里对其他皇子都是小心谨慎,真正不置一词,哪里像某人,做了皇子岳父还不知避嫌。
显德帝却不管他们脸上那点官司,只觉到底还是文若贴心,遮掩着递了把□□过来。虽然这□□稍有些不合脚,可总比他老人家晾在半道不上不下的强。
“文若言之有理!”装作没瞧见林相略带劝诫的眼神,显德帝想也不想先赞了他一句,便抚着稍显富态的肚子踱了两步,笑眯眯道:“诸王皆我之亲子,而天下人也皆为朕之子民,朕对他们自然都是爱护有加,岂会令一子伤另一子?若朕亲子有负百姓,不论哪一个,朕定容他不下。”
显德帝说到最后眯了眯眼,身上已是有了杀机,显然是要借今日在场诸位之口警戒朝堂,免得有人借着诸王出京历练的空隙兴风作浪。
“诸位都是随我征战天下的功臣,自然明白天下安宁的不易,若是领兵的杀良冒功,修堤的中饱私囊,兴农的横加赋税,乃至借皇子之尊欺压官员、鱼肉百姓,莫说王爵,朕看贺氏一族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说得诸人都肃了神色起身恭听,显德帝自己又抚掌微微一笑:“诸位臣工请坐,我近年有了年岁,不免爱唠叨,几个臭小子毛病虽多,可有大儒为师,又有母亲悉心教养,只看皇后与诸妃品行,她们教导的子女又岂会做出此等禽兽不如之事?”
显德帝挑着眉对自己方才那番话不过一笑置之,陈、谢等皇子外家却不会真当他是无心之语。他们心里明镜也是,晓得显德帝此番是特意敲打他们这些皇子外家。
陈大老爷略一沉吟,还是决定静观其变。毕竟显德帝说再多道理,最后总要拿出个章程来,拿不出来,诸王就藩便只是一句空谈。
他作为陈皇后亲兄,三皇子武威王贺朱母舅,实则并不希望诸王就藩。一则,诸王离京后少了钳制便易生野心奢望,稍有不慎便是天下之祸,二则,一旦有人出了大功绩,便易起立贤立嫡之争,于他们不利。贺朱已占了嫡字,诸皇子一直养在京中,只凭身份便难有人能与贺朱一争。
待众人依次落座,显德帝自己也慢慢踱回了御案后一摆衣袍坐下,含笑说了自己的打算:“文若和老马投效我最早,自然知道咱们兄弟当年的困窘,老子是从屁大点地方一刀一枪拼出的天下,一开始我这明王的地盘种出的粮就连自己的兵都养不活,还不是坐了这把天下最尊贵的椅子?”
“老子做的,老子的种自然也成,他们于国于家有甚功劳,老子要是他们封地大了怕是夜里做梦都怕睡不安稳,再说他们也未必有那个本事。”
说到紧要处,眼见着林相都拧眉看了过来,显德帝嘿嘿一笑忽而停下口啜了口热热的茶,方清了清嗓子道:“我粗粗写了几条,领兵的与他五百兵马一处兵屯,想理政的就分他七八个村落,有意水利的便去挑段下头上奏当修的堤坝妥妥当当造了,不许以身份凌压上官,干得好了明年那地方就是他们的封地,老子还给他们加封地加官,干得不好就给老子滚回来,以后只管领银米混日子便是。”
当然,他给臭小子们备下的上官,他们也要有那个凌压的本事。若是人都不会做,一本参回来,他也能顺理成章把逆子抓回来捶个半死。
“诸位觉着我的法子可行?”显德帝摸了摸下巴,眯着眼把人挨个瞧了个遍,面上挂着明晃晃的威胁之意,分明谁要是有半个不字,便要狠狠记上一笔。
陈大老爷忍不住蹙了眉,正要起身说一声此事绝非儿戏,谢大老爷却突然起身大礼而拜:“陛下圣明,此虽前朝未有之事,然陛下乃立国之雄主,自不该事事循前车之辙,诸王年岁渐长,自当为陛下分忧。报效君父无大小,得此历练,诸位殿下自会知陛下苦心,此乃陛下之福,亦是天下之福,臣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