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莫惊春的手指落在陛下的脖颈处,肿胀发热的伤处让他呼吸微窒,没有立刻回答正始帝的话。

略等待了片刻,他长叹了口气,在听到外头的动静时,抬脚往门外走去。

正始帝没有拦着他。

墨痕和卫壹两人眼巴巴地守在门外,看到莫惊春出来的时候,那两人的眼神上下就开始打量起莫惊春的模样,确认他没有受伤后,卫壹的脸色微变。

不是莫惊春出事,那屋内还有谁?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谁也没有出事,莫要瞎想。”

等郎君进去后,墨痕下意识说道:“我没瞎想啊?”

卫壹淡定,“我瞎想,可以了吧?”

他转身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招呼墨痕过来,“没听到郎君说的吗?别瞎想,快坐下罢。”

墨痕磨磨蹭蹭地走过来,那蹙眉犹豫的模样,让卫壹无奈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都想说,你便是多想也无用。陛下和郎君的事情,已成定局,至少在三五年内,是不会有什么变动的。”

他巧妙地掩盖了自己也在多想的事实。

墨痕:“可是伴君如伴虎,谁能知道未来如何?我等都是小民,出事便出事了,可要是郎君……那我可受不了。”

他闷闷不乐地看了眼卫壹。

卫壹摊手,“我都出宫多少年了,你看我也是无用。”

两人在桌子底下互相踹着对方。

里屋,莫惊春隐忍地听着外面说话的声音,深深叹了口气。

难道无人告诉过他们,这包间的隔音不行,而外间的隔音,更加没做好吗?

正始帝似笑非笑地说道:“寡人可没有欺骗夫子,卫壹这小子贼得很,您收服了他,他就敢为您拼命。”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您送来的那些暗卫,哪个不会为臣拼命?”

他并非是在指责卫壹,只是不太喜欢陛下口中,将卫壹当做物件的语气。只是他也知道,在陛下的眼中,除了寥寥几个,怕都是行走的器具,压根引不起他的反应。

正始帝仰起头,任由着莫惊春动作,那刺痛的感觉传来,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笑着叹息,“那不一样。当初暗卫那么多人,寡人为何独独在这些人中选中了卫壹,一个是他在明处做了两年,伪装起普通的下仆,要比冷冰冰的暗卫合适些,另一个,是这小子的心还没死。”

莫惊春微讶,不过手上的动作没停,只蹙眉观察着陛下的伤痕。

“心没死,不正是好事?”

莫惊春随口说道。

正始帝的眼神微眯,听着夫子顺其自然接上的话,心里有些满足。

他们可是有段时间没有这样随意的问答了,因着之前过分的举动,莫惊春对于正始帝的一切总是万分谨慎,更不愿意主动靠近,“如果暗卫的心还活着,那对被守卫的人来说,不便意味着有可能被收买?”

莫惊春敛眉,轻叹了口气。

那就要将那些暗卫活生生将人,变作是器具。

“呵呵,所以,夫子,您不要以为,寡人派去莫府的那些暗卫,都是可怜虫。对他们来说,这或许便是最好的差事。”帝王看向莫惊春,幽幽地说道,“毕竟您都是给予他们最大的善意。”

莫惊春擦药的动作一用力,换来正始帝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可怜兮兮地说道:“夫子,您再按下去,那皮都要烂了。”

莫惊春连忙抬起手,仔细查看着咽喉下的红肿,“您不是在说卫壹吗?扯暗卫做什么?”

“卫壹,像卫壹这类的人,要折服他很难,可要是真的收服了,那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所以这样的人,活着,比他死了,更有用。”正始帝勾起唇角,“毕竟一个会灵活思考的人,总比一件死物,要更趁手不是?”

“刘昊也可以为您去死。”莫惊春忽而说道,他想起了那个久远到几乎再想不起来的梦,毕竟一想起来,就要再回想那些痛苦的可能,以及莫惊春那还未完成的种种任务,“如果您真的出事的话。”

莫惊春已经绕到正始帝的身后,轻轻压低他的头颅,然后给后脖颈上药,故而也看不清楚陛下的神色,“刘昊呵,如果是他的话,那说不准。若是寡人先死的话,说不得他还会垂死挣扎活着,然后为寡人报仇。”

莫惊春偏头想了想,对于那个刀疤脸的刘昊,还是残留着深刻的印象。

倒也是有可能的。

“那你呢?”

正始帝猝不及防地问,“如果寡人死了,如果之前那一次濒临死亡,太医院那群人救不回寡人,夫子会为寡人报仇吗?”

这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不管是莫惊春,还是正始帝,在醒来后,两人都从不曾提及。

莫惊春抚上额头,闷闷咳嗽了两声,“您觉得呢?”

“寡人觉得?”正始帝笑吟吟的,声音清朗得不染半点尘埃,“寡人觉得,夫子一旦暴怒,或许会非常可怕。可怕到,就连许伯衡都有些担忧呢。”暧.昧不明的话语上扬,透着黏糊亲昵的语气。

莫惊春好笑,“臣又不是什么值得记挂的人。”这么多年来,可没有谁会觉得,他是个坏脾气的。

“是嘛?”正始帝仰起头,手指捏着莫惊春的下巴,然后趁其不备地偷了个吻。

两人的位置一上一下,可坐在椅子上深处下方的帝王却半点都没有落下下方,反而露出一种喜气洋洋的张狂,“可我觉得,夫子舍不得我。”

世间事万万千,总归于一个暧.昧的词。

——舍不得。

舍得,舍得,莫惊春既舍不得,那从一开始,就已经预见到了结果。

莫惊春低着头,正对着陛下仰起头的姿态。

两人四目相对,莫惊春仿佛透着陛下黑沉的眼眸,看到了另一个天翻地覆的可能。

是了,不求来世,只此一生。

若是就此断绝,再无归路,那何不如彻底闹个洪水滔天,让那一切都落个白茫茫的干净,如何?

莫惊春移开眼,往后倒退了一步,低声说道:“陛下,都上好药了。”

正始帝不紧不慢地坐正了身,捏着自己下巴嘀咕着说道:“作甚要上药,顺其自然便是,左右又死不了人。”

莫惊春实在忍无可忍地闭了眼,却猛地被勾住衣襟口,拉得人朝着前走了几步。

就见陛下已然起身,这片刻的动作,就已经阻挡不了他灵巧的手指,三两下解开莫惊春的衣领,然后露出那片皙白的脖颈:“哈——我就知道,夫子还缠着这个。”

正始帝得意洋洋地看了眼莫惊春,然后勾着手指将围住脖颈的白布给摘下来,落在自己手里,“您不给寡人包扎上吗?”

莫惊春:“……”

他的手指僵硬地动了动,垂下眉眼,上前一步扯过正始帝手里的白布,然后微微踮脚给正始帝一圈圈围上。他本来能让陛下蹲低点,可是也不知道莫惊春在较什么劲,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然地动作。

直到最后轻巧地打了个结,“好……”

后面那个字还没吐出来,正始帝倏地低头,狠狠地咬住那条还未收回去的舌头。

柔.软的舌尖被咬得出血,入.侵的舌头一卷而归,留下一丝猩红的涎液。

“这是定金。”正始帝黑沉阴冷的眼底,寒冰却在逐渐融化,他用手指将莫惊春唇角的水润擦去,“三日后,夫子入宫来吧?”

帝王笑着看他,眼底却像是没有笑意,“摘下了项圈,就要用别的来替代,这是之前,我们说好的。”

莫惊春:“……”到底是谁跟您说好了呀!

他在心里怒吼,左一拳右一拳……

在触及正始帝脖子上的伤势,又僵硬地移开眼,“……臣知道了。”

那鲜艳的猩红刺痛莫惊春的眼。

正始帝却笑得像是刚偷.腥了般,开始打理起自己的衣裳,等到恢复从容不迫的模样,只余下脖颈柔.软的束缚后,他笑吟吟地与莫惊春道别。

下了楼梯,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在外面。

莫惊春目送着正始帝弯腰上了马车,再看着马车逐渐消失……

他软软坐倒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抵.住额头。

交换……原本还有几日思索时间,结果今日被莫惊春自己暴力出奇迹,倒是直接给毁掉。

他头疼又无奈,只觉得自己像是自己送上了砧板。

可真真是自投罗网。

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上,刘昊早就蹲守在车厢角落里,眼瞅着陛下上了马车,手里还拿着一个血淋淋的项圈,当即眼神微愣,猛地看向陛下的脖颈。

愚蠢!

他怎么这么愚蠢!

这东西做得如此贴合,怎么可能会不伤人呢?

“陛下,”刘昊担忧地说道,“要不让老太医来看看?”

正始帝摇了摇头,嗤笑了声,勾着那项圈晃荡地说道:“这点小伤,何至于此?”

刘昊的声音高昂了些,“可是您这些天吃得都少了,便是因着这个吧?那可不能……”正始帝斜睨了他一眼,让他的声音不得不低了下去。

帝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语气幽幽地说道:“寡人用这东西,换得了夫子的心疼,还有他的一个承诺交易,此乃一石二鸟,有何不可?”

刘昊敛眉,”以莫尚书的敏锐,怕是……“

“他知道。”

正始帝餍.足地舔了舔嘴角,“他知道。”

他露出个纯粹欢愉的笑容,欢喜得仿佛干净的稚童。

刘昊猛地哆嗦了一下。

粘稠诡异的疯狂只不过压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下翻滚,只要有足够的机会、或者一丝的可能,就会猛地拍岸而上,将莫惊春吞噬殆尽。

莫惊春,当真是知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