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是睡得异常舒适的人。
他直接从那日下午,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清晨,直到腹中疯狂打鼓,莫惊春才不得不清醒过来,然后坐在床头发呆。
莫惊春睡得时间太久,所以脑袋有点发蒙。
他听着外面內侍的动静,看到一个叫杜文的內侍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在看到莫惊春清醒的时候惊喜的笑了起来,“莫尚书,您总算醒了。”
莫惊春捂着正在打鼓的肚子,朝着他腼腆笑了笑。
杜文很快端来了洗漱的用具,然后又让人上了膳食。
莫惊春快速解决着早食,等吃过后才问道:“陛下呢?”
“方才老太医来过,正在和陛下说话。太后娘娘也刚到……”杜文絮絮叨叨地说道。
杜文之前是跟着刘昊的一个内侍,他虽然比不得德百那么得刘昊看重,但能力也是有的,就是性格温和了些,不爱在人前显露。所以在陛下还没那么刻薄,还没那么喜静的时候,他还是经常在莫惊春的跟前晃悠,别的不说,他的细心是无人能比的。
不过后来长乐宫变得越来越冷清,杜文也被安置到了太后宫中去。
不过陛下遇袭,长乐宫遍地都是暗卫保护,太后也再拨了些人回来,负责着各处的侍奉。
莫惊春:“多谢。”
他将手中的帕子交给杜文,这才捏了捏眉心。
陛下醒了。
莫惊春在心里慢慢咀嚼着这句话,心里不可谓不放松。
按照以往的习惯,今日不是大朝,不必开朝会,莫惊春应该在一刻钟后起身,才能赶得上吏部的时间。
最近的事务都是在宫中处理,吏部遇到紧急的事情也都会派人往皇宫内送。这一是部内的事情,莫惊春都放权给了左右侍郎去处置,再一个是太过忙碌,实在没有时间回到吏部。
如今一切重回正轨,即便莫惊春清楚接下来对他来说,才是另外一场硬仗要打,但是这都阻止不了莫惊春变得放松。
他想,今夜一定要归家去。
莫惊春自从谭庆山出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莫府。
不管是他如今的处境,还是最近坊间的风言风语,对家里来说都是负担,只是莫惊春来不及抽身,如今事情尘埃落定,他自然不能继续呆在皇宫。
其实昨日莫惊春便想出宫,是陛下强留,莫惊春这才没有再说什么。
如今朝中的事情,除了那些被关押之人的审问,再一个,还有牵连到其中的世家,以及陛下昏迷不醒的消息传递出去,会引发的反应。即便正始帝眼下清醒了,可这是短短一二日内的事情,天下其他地方未必会知道。尤其是战前,消息错综复杂,一个疏漏,或许会影响到将士的气势,需得快马加鞭将真正的消息传递出去……还有,明春王是怎么和雷老大等人联系上的……
莫惊春将事情思索了一遍后,忍不住叹息了声。
事情还真不少。
他懒洋洋起身,杜文急急走了过来,欠身说道:“莫尚书,陛下有请。”这让原本想要离开皇宫的莫惊春顿了顿,还是跟着杜文去面见陛下了。
长乐宫内的气氛可比先前要好上太多。
莫惊春到了正殿时,正好遇上太后从里面缓缓步出。
莫惊春退后几步,欠身行礼。
太后却没有继续走,而是停下脚步看着莫惊春,她的神色莫名,上下打量着莫惊春,良久,才淡淡说道:“你很好。”
说完这话后,太后便在秀林的搀扶下继续往前走。
莫惊春有些茫然,不知道太后特特说这话是为了什么。他沉吟了片刻,这才迈开步伐往殿内走去。正巧看到正始帝站在窗户前,手中不知拿捏着什么东西,在听到莫惊春的动静后,这才将东西收起来。
莫惊春微蹙眉头,行走的步伐微顿。
他总觉得在刚才无意间,他又像是擦过了什么一般。
这种身体像是裸.露在外,实则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异样感让莫惊春异常着恼,他决定等有空的时候,要跟精怪好生探讨这一次的惩罚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有时无,像是被羽毛撩.拨着的感觉,实在是万分诡异。
“陛下,您的身子如何了?”
莫惊春早已习惯在正始帝的跟前不行跪拜礼,只是微微欠身,便打量着帝王的神色,在看到皇帝的脸色比昨日要好上一些时,他的心中不由得高兴了些。
正始帝淡笑着说道:“夫子坐。”
他朝着软塌点了点,示意莫惊春坐下说话。
等莫惊春坐下来后,正始帝这才踱步走了过来,黑沉的眼眸打量着莫惊春,那种感觉,就跟刚才在外面被太后衡量的感觉有些熟悉。
莫惊春不得不感慨,太后和陛下果真是一对母子。
正始帝:“听说夫子为何压下朝臣的抗议,不得不动用了太|祖令?”他的手指把玩着腰间的一个小毛球,眼带笑意地说道。
莫惊春:“当初陛下将那东西交到臣手中时,臣却从未想过,居然还有动用的那日。”他的语气里带着无奈的轻叹。
莫惊春清楚,这东西一旦动用,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可是当时为了压住朝臣,单单凭着内阁是不够用的。
莫惊春必须有异于常人之处。
除了兵权加身,内阁帮手,刘昊辅佐,还得再有一桩威慑的东西。
思来想去,没什么比太|祖令更得用。
而这东西,在有许伯衡佐证的时候,其真实性压根不会得到怀疑。
毕竟许家也是曾经拥有过太|祖令的人。
莫惊春沉沉叹息了一声。
正始帝的手指蹂|躏着那颗小小的毛球,像是要将它死死捏在掌心一般压得死紧,然后又缓缓松开,目视着这颗小球弹起来的样子。
莫惊春不经意打量了一眼,这才发现那颗小球,不就是之前莫惊春赠予陛下的那一颗?
他看着陛下蹂|躏着那颗小球的姿态,不由得轻轻咽了咽。
下意识别开了头。
正始帝如此肆无忌惮的模样,多少让莫惊春有些心惊肉跳。
但须臾,他又反应过来,他何必如此?
莫惊春:“陛下在想什么?”
其实莫惊春是在暗示他该走了。
这时辰过去,铁定是迟到。
正始帝缓缓说道:“寡人只是在想,如果昨日寡人没醒来的话,夫子会怎么做?”
莫惊春面沉如水,看了眼正始帝,这才慢慢说道:“如果确定陛下真的醒不过来的话,臣会拥护大皇子为太子殿下。”
正始帝颔首,并没有因为莫惊春所表露出来的意思而动怒,反而说道:“在寡人出事时,确实是该如此。”
莫惊春总算面露少少的恼怒,“陛下,您既知道自己遇险是如何危险的事情,为何要……”他住了口,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
他是利益既得者,本不该说这种话。
正始帝:“所以夫子的意思,是让寡人要眼睁睁看着夫子去死?”
莫惊春深呼吸了一下,沉声说道:“臣不是这个意思,但陛下|身上牵挂着江山社稷……如今险些颠覆的境地,您也看到清楚。”
正始帝幽幽说道:“寡人觉得夫子做得不错。”
莫惊春怔愣,摇了摇头,垂下眼,“陛下,可以做到,和想不想做,是两回事。”
如果莫惊春愿意的话,他当然可以。
这些天,如果不是莫惊春暴然的压力和威慑,京城内做不到如此井井有条。
不是说许伯衡在朝臣中的威望不够,实际上,许伯衡乃是内阁首辅,他在文臣武将中的威望可比莫惊春高多了,也正是因为许伯衡站在莫惊春这边,这才让他控制得住。
可莫惊春有兵权。
一旦他露出狰狞的獠牙,仿佛这些之前被莫惊春的低调安逸所蒙骗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莫惊春这个人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莫家,也代表着莫飞河和莫广生手底下掌握的数十万大军。
而莫惊春此人,又绝不像是他表露出来的那样温和。
正始帝倚靠在软塌上,看到莫惊春微蹙眉头,“陛下,您的腰部还有伤势。”那两道刀伤都是贯穿了背部和腰腹,不然也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势。
正始帝:“已经不疼了。”
他敷衍地说道,但双目还在看着莫惊春,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帝王说道:“夫子,对于大皇子,你是怎么看的?”
正始帝蓦然问起的这个问题,微妙而突兀。
莫惊春沉吟了片刻,“大皇子过分聪慧,小小年纪就已经表现不凡,而且心中有自己的一杆秤,未必能够蒙骗了去。或许多智,但仍良善,一报还一报,亦是爽快。若是陛下有意让大皇子……他合该是不错的人选。”
大皇子那一日在劝说莫惊春的时候,都不曾表露过自己的看法。
这对五六岁的他来说,何其难得。
所以莫惊春这话,其实也看得出来他的偏向。
正始帝淡淡说道:“寡人说过的话,不会更改。”
莫惊春无奈笑了笑。
“陛下,尽管桃娘和大皇子或许是不错的朋友,但是未来如何,尚说不定呢。”
莫惊春肯定不可能让桃娘陷入盲婚哑嫁的境地。
尽管正始帝的心中另有算计,可若是桃娘不愿,莫惊春定然不许。
正始帝淡定地说道:“正如夫子所说,这还有得看头呢,未来如何,尚说不定。”
莫惊春微蹙眉头,沉吟了片刻,忽而说道:“陛下突然问起大皇子,难道是怀疑,此事和焦氏本家有关?”
“不,不是焦氏。”正始帝摇了摇头,“焦连安此人还算不错,他和焦氏本家的往来过密,是在寡人的授意下的。”
莫惊春了然。
如此说来,焦氏本家的态度,正始帝也看在眼里。
那就是其他的世家?
莫惊春揉了揉眉间的位置,低声说道:“最近审问出来的东西,大多有些零碎,他们颇有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做派。唯独曹刘倒是个不错的切入口,但他知道的东西也不是很多。不过从这些拼凑的内容来看,大抵可以推断出他们的计谋。”
正如任务十三在触及陛下重伤濒死时会失败,谭庆山虽然是奔着围猎莫惊春去的,可实际上,不也是为了刺激正始帝吗?
他们想杀莫惊春,乃是觉得无法朝陛下动手。
可他们要杀莫惊春,目的不也正正是为了正始帝吗?
所以殊途同归,都是同一个目的。
倘若按着他们原有的计划,便是在谭庆山闹出一场乱事,佯装成一伙流窜到谭庆山的匪徒闹出来的大乱子!
首要的目的便是要击杀了莫惊春。
而后再是其他的百姓和权贵,闹得越大越好,那剑指莫惊春的目的性便会逐渐降低。
关联越少,想要觉察到幕后黑手的可能性就越低。
如果这两年陛下透露出来的莫惊春的重要性和药引的存在是真的话,那莫惊春的死亡就意味着正始帝失去了最重要的稳定剂,等到正始帝逐渐显露出疯狂之态时,不管是朝中的内务还是对战事的把握都会迅速下降。
从此中,能插手的事情,就实在太多了。
如果陛下真的发疯,不管是明春叛军,还是世家集合起来的势力,都可以举起清君侧的大旗。
甭管正始帝的身旁到底有没有值得清君侧的人,这不过是一个借口。
而后……
莫惊春闭了闭眼,焦家,焦世聪,曹刘……大皇子。
到底是挟持年幼的大皇子而令天下,还是迎接一个年轻力壮、野心勃勃的明春王入宫呢?
想必,他们心中早有计较。
如果让明春王入住长乐宫的话,对于世家权贵来说,不过是再换了一个天,那到底有什么用?
要不,就索性自己为王?
可这是不可能的。
世家之首为焦氏,而焦氏是不可能与他们一道。
而除了焦氏之外,又有哪个世家权贵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名气?
一旦他们上位,只会徒劳掀起无数的争夺,而后将一个如日中天的王朝迅速分裂成无数小块。
他们是想为自己争取利益,可不是傻子。
那最好走的一步棋,不便是大皇子了吗?
或许大皇子早就猜到了这点,才会在莫惊春说会拥立他为太子的时候强调重复了“陛下不会允许”的说辞。
莫惊春在心里轻叹。
实际上,如果陛下最终真的醒不过来,而必须走上这一步前,莫惊春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等莫惊春离开的时候,正始帝一直还算平和的神色逐渐沉了下来。
“刘昊。”他按着额头,冷冷说道,“去将许伯衡,薛成……”
他缓缓将那些名字念了出来,“让他们入宫。”
“喏。”
刘昊还未退出去,看着正始帝有些难看的脸色,低声说道,“陛下,可要将长乐宫内的人都……”
正始帝闭了闭眼,清楚刘昊在说什么。
在正始帝昏迷的这些时日,长乐宫又重新变回了之前的模样,来来往往的内侍可不在少,不过他们多是知道陛下的习惯,一个个走路悄没声音,倒是说不出什么。
正始帝:“不必,且先留着。”
“喏。”
刘昊退了出去。
正始帝坐在软塌上没动。
他毕竟长睡了那么些天,身子骨都酥软了,尤其是大病一场,从死亡垂危中再回来,身体多少疲软得很,提不起劲头。
按照老太医的说法,他巴不得正始帝能在床榻上躺个十天八天。
可要是正始帝能这么躺下去的话,那前朝可真要炸开了锅。
光是从内阁送来的弹劾的奏章都不知几何,帝王看到的时候还真是气笑了。
他对许伯衡说道:“莫惊春所做的事情,除了有寡人的授权,究竟有哪里逾越了这群人的看法?”
许伯衡无奈地说道:“陛下,您信任莫惊春不会做出什么事,可是对于文武百官来说,莫惊春的行动着实违背了不少律法准则。若是子卿愿意按部就班,倒也还有回旋的余地,只可惜他为了能够收拢住京城的乱象,确实大刀阔斧地做了不少事情。他们的话未必是真,但触及他们的利益,自然会有应激的反应。”
别的不说,莫惊春下令逮捕的事情,就不知触怒了多少人。
正始帝凉凉地说道:“寡人却是不知道,他们居然如此怀念寡人……只可惜,他们要后悔了。”
许伯衡无奈笑了笑。
帝王的神色苍白,在窗外的日光照耀下,还是不显血色。到底这一次还是伤及了身体,需要好生静养。
但是他醒来后的第二日,就已经接连不断地召集朝臣,直到下午,方才休止。
而莫惊春在回到吏部后,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可谓堆积如山。
而且吏部内的氛围也有些不对,但左右侍郎的态度还是正常,并没有因为外界的变化而动摇,这就稳定了吏部内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