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帝不紧不慢地看他一眼,刘昊便闭嘴了。
“护送你的人马,寡人会细细挑选,且先回去准备罢。”正始帝淡淡说道,“明日启程。”
大皇子有些茫然,应下后,人就被送回太后宫中。
太后初听此事,却也赞同正始帝的话。
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焦氏宗子去世,这样交替的事情可不简单,于情于理,大皇子确实是得去吊唁。尽管从前这几年,大皇子从来都不曾和焦氏那边接触过,但该有的礼节,还是得做到位。
尤其是焦氏的声名。
只是……太后担忧的是这些年她从来都不曾给大皇子讲解过这些事情,如今只是一天的时间……这,足够吗?
焦氏宗子去世的事情并不是秘密,莫惊春知道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
远在墨痕还没出事前。
毕竟墨痕最开始频繁来往莫府和怀贞坊,就是为了此事。
由此,莫惊春猜到了大皇子出宫的原因。
焦氏宗子去世,这位又是大皇子的外祖父,而且焦氏本家就在北方,距离京城也不算很远。
稍一赶路,也是可行的。
大皇子是因为要祭奠外祖父出宫,然后在路上出事吗?
莫惊春忍不住问道:“你的任务总是很模棱两可,就没有别的条件吗?”
譬如大皇子的任务,就只说了要保护大皇子,可是事情的起因经过一概没有,如今全部都只能靠莫惊春的猜测。
【您不是猜得很准吗?】
这压根就是两码事。
莫惊春忍住叹息,继续斟酌。
大皇子出宫的事情,必定就在这几天,如果立刻出宫的话,大皇子身边肯定会有人保护。
可是如果这保护起效的话,那精怪就不会特地出任务,那就说明正常情况下,被派出去保护大皇子的人手是远远不足……又或许是队伍里有内奸?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这都导致了最后大皇子出事。
阻止大皇子离开京城最不可行,这样也会毁掉大皇子的名声,最好的办法,还是要让陛下加派人手,更为上心。
可是依着陛下对大皇子的漠视,正始帝会有可能加派人手?
一想到这内里的问题,莫惊春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突然起身,在卫壹惊讶的目光下大步往外走,平静地说道:“卫壹,我要入宫。”
卫壹急匆匆地跟在莫惊春的身后赶了上去,狐疑地说道:“您现在要入宫?”
这时间可是晚了点。
平时在这个时候,别说是入宫了,往往都是正始帝主动来找莫惊春,却没有莫惊春主动入宫去找人的。
莫惊春却是不好说他心中的猜测,只能任由着卫壹错认他的目的。
卫壹眼见莫惊春不是在说假话,立刻喜气洋洋地去准备马车,莫惊春却是看着外面的雪景有些头疼。
若是墨痕再不醒来,依着太医的意思,有可能会一直这么下去,就保持着这种诡异的状态。
既不会醒,也不会死,就这么睡着。
那一日,太医说这话的时候,墨痕的老父母还有未过门的妻子都在。
那也是莫惊春第一次看到墨痕心心念念的姑娘。
确实是个好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却又极其坚韧。
是她安抚了墨痕崩溃的父母,又坚定地认为墨痕会醒过来。
不可否认,便是她的乐观和坚强,也才让那日莫惊春的心情好了些。
只是……
“郎君?”
卫壹的叫声惊扰了莫惊春,让他长长出了口气。
只是这冬日,究竟什么时候会过去?
莫惊春进宫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宫道两侧的灯火照在白雪上,落下一片炫色的光彩。隐隐绰绰的虚影藏在暗处,呼闪而过的瞬间,只看得到少少的斑驳。莫惊春本是可以乘坐马车入宫,或者坐轿子,这个是正始帝从一开始便允许的。
然莫惊春却是不愿意特异独行,每每进去,还是步入宫道。
只今日是例外,接连数日大雪,已经让整个皇城都布满了结冰,正始帝早早预备了莫惊春有可能入宫拒绝的打算,已经让更换的马车在宫门前等着。
莫惊春无法,只能再换了马车。
不过为了防止马匹摔倒,他们的马蹄上都做了预防措施,以至于连车的滚动都几乎无声。
待马车在长乐宫停下,正始帝的身影便在殿门外。
他的眼睛很亮。
莫惊春刚出了马车,便看到正始帝那炙热滚烫的眼神,让他那一瞬呼吸都急促起来。
莫惊春的心柔|软地蜷缩了起来,酸酸涩涩的。
他下了马车,刚步上台阶,就被帝王捉了手腕过去,一起急急步入宫殿。
莫惊春看他那么高兴的模样,一时间,就连真话也说不出来。
公冶启当真是高兴。
便是从眉眼,神色,言行,都看得出来他的高兴。
这是莫惊春在那些事情后第一次主动入宫,这如何不让正始帝高兴呢?
莫惊春心里愧疚,话便堵在了喉咙,不忍心在这时候说出来。
在莫惊春来之前,正始帝显然还在处理政务。
毕竟到了冬日,各地也有厚雪坍塌的危险,之前刚入冬的时候,朝廷就已经让各地警惕,再加上今日的寒流比往年还要吓人,公冶启早早就让人做好了措施,若是真的出现意外,立刻便能实施。
莫惊春闻着公冶启身上淡淡的墨香,扬眉说道:“陛下眼下还在处理朝事?”
正始帝淡笑着说道:“只是一些还未看完的收尾。”
他倒是毫不介意地拉着莫惊春坐下来,那些摊开的卷宗也就是近在咫尺的距离,稍稍偏头看过去,就能将内里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莫惊春甚至看到了前方的军情。
正始帝随手就将那些捡了起来,递给了莫惊春看。
莫惊春也不矫情,打开来看了几眼,发现到了严冬之时,两边都蛰伏下来。原本一直势如破竹的叛军似乎气焰也压低下来,不再如之前那样气势嚣张。
莫惊春斟酌着说道:“陛下对兄长,是不是还有别的吩咐?”
这是莫惊春一直怀疑的事情。
正始帝淡笑着说道:“我还在想,夫子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忍不住问寡人这问题。”他这话一出,便是意味着有了。
莫惊春不知为何心里有种惴惴不安的情绪,但是最终他也没问,只是沉默地看了眼这上头的内容。
“……可是广平王?”
这话便是跟之前截然不同的事情了,但是正始帝还是自然地接了上来,“夫子说得不错,广平王和清河王确实是决裂了。”
莫惊春挑眉,奇怪地说道:“依着广平王的性格,他能够跟着清河王一起起兵谋反,肯定是早就下定了决心。怎么会事到中途,突然又不想合作了?”
这说一出是一出的行为,就算是清河王也做不出来,更何况是广平王。
正始帝意有所指地说道:“如果他发现,其实他的好世子,从一开始也是包藏祸心,就连前往京城,也并不是他所想那样是为了藏书而来,却是带着与虎谋皮的打算,夫子觉得,广平王还会觉得自己有理由出征吗?”
莫惊春微讶,片刻后缓缓说道:“陛下从一开始,便没有诛杀广平王世子身边的所有人?”
正始帝颔首。
莫惊春还以为当时陛下已经被怒火冲昏了脑袋,将所有人全部都击杀……而后来京兆府抓到的那些人,或许都是陛下派人伪装,没想到那里面居然真的有世子的人……而且,陛下肯定还将那些人给顺势放了出去!
唯独是不经意的,而且非得是世子自己人,才有可能取信广平王。
即便这样的“事实”可能反而才是虚假,可信不信,那是广平王自己的事情。
莫惊春喃喃地说道:“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广平王跟着清河王起兵后,陛下才让广平王知晓此事呢?”
是因为广平王得罪了正始帝?
不,且不说正始帝会不会这么无聊,即便他真的这么无聊,选的人为何不是虚怀王那些废物,反而要折腾广平王?
至少广平王还特别安分。
广平王和清河王的地盘接近,如果两边一同起兵的话,声势浩大。
再加上朝廷的兵马一直迟迟不能够拿下清河王,就算后来莫广生赶到,也是如此。这样一来,就有种这场战役持续的时间不短的感觉。
……莫惊春为何有种,这是正始帝故意的错觉?
他狐疑地看着正始帝,从他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因果。
正始帝笑了起来,“夫子猜得不错,这一件事情,寡人确实是故意的。”
莫惊春心里那种诡异的预感再一次翻涌出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他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感,突兀地说道:“陛下是在造势。”
帝王正看着他,而莫惊春的话还未说完。
“陛下是在故意让清河附近陷入苦战,让百姓世家都以为,这场战役还有得打,到时候……”
莫惊春的呼吸微窒,为他想到的内容。
“陛下,臣说得对吗?”
莫惊春一字一顿地看着公冶启。
正始帝抚掌而笑,“确是如此。”
从一开始,帝王就在期待着清河王的反叛,又或者说,激怒清河王,再让清河王起兵谋反,本来就在正始帝的谋算里。
然清河王刺杀莫惊春的事情,反倒过来激怒了帝王,以至于他率先朝着清河王世子下手,故而有了这场风波。
其根本在于,正始帝从一开始就在谋算的事情。
莫惊春霍然起身,“陛下,那可都是人命!”
正始帝淡定地说道:“夫子,有着莫广生在,他懂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去完成寡人要做的事情。至于百姓民生……夫子,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
“世家百年千年存在,自然有他们的好,可不是谁都是焦氏,更多的是林氏,窦氏。只要他们还在,只要他们的根基还在,底下的百姓就无出头之日。”
莫惊春紧蹙眉头,认真地说道:“陛下说得不错,可是如今还有科举,光是每三年的科举,就已经能够为朝廷送来不少官员,这已经……”
“是啊,夫子,你也是知道,每年这些官员里,到底有多少出身权贵?”
莫惊春抿紧嘴巴。
如席和方,即便他的出身确实是不堪,可是他的确是从世家里走出来的人。
而这样的人数,在正始帝主持的三次殿试里,已经占了一半。
正始帝登基四年,加开过两次恩科。
再加上一次正科,一共是三次。
三次考试,最终能进入官场的人数,一共是一百多人。
这样的人数对比整个天下的读书人,乃是少之又少,而这里面,又有一半要分出来给权贵世家。再过上几年,怕不是全部都由这些高贵出身挤占了全部的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