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偏偏正始帝昨夜的情况,怕是不管不顾了,不然还能如何?陛下毕竟是个病人,和一个病人折腾,总归是自己倒霉。

莫惊春这些年要不是这坚韧的脾性,怕是早熬不下来。

但要说没有恼怒,肯定是假话。

按着老太医的说法,正始帝的身体还是发着低烧,人要再睡些时候才好。莫惊春想劝他去休息,但是皇帝却看着那张画像看个不停,像是上头画着什么有趣的东西,久久不肯移开眼。

莫惊春无奈,“陛下,这究竟有什么好看?”

公冶启扬眉,挥了挥手里的画像,淡笑着说道:“夫子,昨夜你可曾生气到想要杀了我?”

莫惊春的脸色微冷,“没有。”

他坐了下来,却是伸出了脚,露出束缚着铁环的脚踝,“但早晨醒来时,有。”尤其是换衣服的时候,更是想将陛下的头给打下来。

公冶启看着莫惊春脚踝上的束缚,眼底流露出一种贪婪古怪的恶念。

莫惊春将脚踝收了回来,遮盖在衣襟下摆,陛下的视线却如影随形,仿佛像是要穿透莫惊春的皮肤一般。

黑沉眼底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光火,渗人得很。

莫惊春微蹙眉头,“陛下!”

公冶启难以遏制那流露在外的古怪愉悦,那种扭曲的感觉某种程度上却是安抚了帝王的疯狂,让那疯性也乖顺地蛰伏下来,不再蠢蠢欲动。

公冶启:“夫子莫要恼怒,然这是寡人曾幻想多时的画面,如今便是这一二满足,也不能够吗?”他说得可怜。

莫惊春气急,“这成何体统!”

这种束缚,仿佛莫惊春是陛下的所属一般,这种强制掌控的独占欲过分强烈,以至于莫惊春脱不开身。

这或许便是帝王满足的缘由。

他摩挲着那冰凉的铁链。

不管莫惊春走得再远,他总归有一半是落在帝王这里,只要勾一勾手指,就能够将人拖回来。这样美妙的存在,为何他没有早点实施呢?

正始帝想。

因为他不愿意。

帝王看向莫惊春,因为莫惊春不愿意。

他将铁链扯了扯,莫惊春的脚便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公冶启爽朗地笑出声,莫惊春的脸却是黑了一半,如果不是陛下现在靠在床上,俊美脸上还是那两坨红晕的话,他现在肯定要抓着他去演武场干架。

正始帝虽然猜不透莫惊春在想什么,但是看着他难得凶恶的眼神,也猜得大差不差,便笑着说道:“若是现在夫子想要去演武场,寡人可以奉陪。”

莫惊春幽幽说道:“罢了,别到时候,陛下直接晕倒在演武场上,那臣难辞其咎。”

公冶启:“夫子,难道你不想解开这环?”

“自然是想的。”莫惊春不疾不徐地说道。

他将手里压根没看上几页的书放到一旁,看向公冶启,“陛下,您现在好好养病,有什么事情等您恢复了再说。”

公冶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然这不过是莫惊春痛定思痛后,不得不暂时退让。

如若这能安抚陛下的疯狂,那暂时为之,也便罢了。

正始帝所思所想虽然疯狂,可有些时候,却也不难满足。

譬如这囚禁,虽然莫惊春出不去屋门外,可是他想要的东西,一应都能够有人取来,而他暂时也没什么需求一定要出屋去做。至于陛下……等他明日醒来,或者是他要离开东府的时候,他必定得解开莫惊春的脚环。

多则三日,少则一日。

莫惊春忍下那羞耻的感觉,只当那铁链不存在。

他低头看书的时候,公冶启在抬头看他。

等到莫惊春真的读了进去,公冶启却猛地扯了扯铁链,将脚踝猝不及防地拉了出来,几次三番后,莫惊春无奈地将书籍搁置下来,“陛下,您觉得很有趣?”

公冶启:“与夫子呆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很有趣。”

莫惊春晃了晃脚上的铁链,最终还是站起身,朝着床边走去。他取着书籍在床榻坐了下来,“陛下不要再闹了,好好休息。”

他将还要再坐起来的公冶启给按了下去,然后褪|去鞋子,将被褥盖在自己膝盖上。随后他摸了摸帝王的手心,发觉那还是很热。他给陛下换过额头的帕子后,又取了张帕子拧干,随后塞到公冶启的掌心,“睡罢。”

莫惊春将公冶启顺毛得舒舒服服,就算有哪里想刺挠一下,却偏夫子被柔顺下来,就连狂躁的情绪也蛰伏下来,仿佛一瞬间都安静许多。

公冶启更觉得奇怪,仿佛浑身都哪里痒痒,但哪里都被莫惊春顺得自然,半点都想不起来,狂躁的疯意更少了些,人就也困顿不已。

不多时,他便额头抵着莫惊春的腰,睡着了。

莫惊春的膝盖被陛下搂着,不能轻易动弹,但是感觉到公冶启沉沉睡去后,他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我画出来的那副画,与你之前说的……暴君残杀一事,有关吗?”

对莫惊春来说,那久远得仿佛像是上辈子的事。

【是】

“可这与我怎么有关系?”莫惊春喃喃自语。

还是说,陛下因着和他关系还算不错,才会在看到他涂抹出来的画面时,感觉到一种奇怪特殊的感觉?

莫惊春在看到公冶启落笔的时候,确实有些茫然。

如果是他的话……

莫惊春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吗?

莫惊春的手指下意识摩挲过书页,陷入沉思。

【系统的选择,不是无缘无故】

莫惊春微怔,他靠在床头,膝盖边贴着温热的男人,思绪却是飘得极其远。

久之,也靠坐着睡着了。

他许是累极,许是在睡前想了太多复杂的事情,莫惊春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满地血腥。

那绝望痛苦的气息,几乎蔓延了整个梦境,放眼所及,能看到的人全部都面带苦涩。那些站在殿堂上的官员异常愤慨,不知在骂什么。

刘昊站在皇座边上,脸上却带着极大的疤痕,他的脸色难看至极,嘴里说着什么,却是嘟嘟囔囔,仿佛隔着一层,声音并没有传出来。

整个梦境,就像是一场无声的闹剧。

只有两个人最是鲜明。

一身黑袍冠冕的男人半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死去的官员。血迹斑斑的手紧攥在帝王的衣领上,仿佛死去僵硬的亡魂,让其掰弄不开。

低垂着头颅的帝王慢慢抬头,猩红阴冷的眼眸恐怖异常。

他的动作,让梦中的闹剧猛地停住,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他。

一身是血的暴君抱着官员站了起来,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仿佛头疼欲裂,神色稍显扭曲,却蓦地抱着尸体大步往外走。

他的动作是突兀的、猝不及防的。

在这一整片静止的画面里,却是流动的色彩。

黑色,红色,猛地出现在了殿外。

正此时,真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暴撒的阳光铺满了长乐宫前的大殿,只是那看似寻常的殿堂前,却不知为何缭绕着一股肃杀寂寥的气息,仿佛这里的每一寸地板,每一块砖瓦,都曾经撒过无数的鲜血。

暴君立在阳光下,仿佛许久不曾汲取过温度。

他闭了闭眼,这刺目的日头穿透血腥可怖的残影,数年来,第一次落入他的视野。

直视刺目的阳光让男人的眼睛生疼,无声无息的热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却是打湿了脸上原本溅到的红血。

血与泪混在一处,在暴君脸上蜿蜒出古怪的纹路。

这个男人仿佛从未有过如此清醒的时候。

莫惊春这么想。

他的心口仿若在这个时候也开始疼痛起来,无声无息的剧烈几乎撕开了莫惊春的心脏,却又有一种更家古怪诡谲的喜悦浮上心头。

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漫上心头。

莫惊春下意识地捂住心口,越是痛,便越是快意。

莫惊春忍不住在笑。

他笑得几乎发疯。

仿佛被这梦境同化了一般,莫惊春也感同身受那无尽悲哀过后,窥破天光的喜悦。

公冶启醒来的时候,屋内稍显昏暗。

还未到晚间,却是晚霞满天。

无需抬头就能够感觉到外面的暮色,将屋内尚显隐蔽的地方遮得阴森起来。这东府自从建立开始,就甚少住人,除了莫惊春过来,公冶启来的次数才多了些。

没有人的房子,便会觉得有些阴森。

他发觉自己正搂着莫惊春的膝盖,便下意识地揉搓了两下,只是摸了摸,那感觉有些不对,公冶启便扬眉,伸手摸了进去。

光滑一片。

公冶启这才想起来,这铁链在,莫惊春就算想更换衣服都甚是麻烦。

怨不得下午时,夫子脸上会有那样恼怒的神色。

……可一旦想到,今天白日,一本正经、守礼克制的莫惊春都是穿着中衣和外罩,内里下|身却是中空的模样,公冶启眼底的兴味和扭曲便愈发明显起来。

他将手里已经干燥发热的巾子丢到床下,探进去的手指愈发灵活地捣怪起来。

莫惊春虽然靠在床头睡了过去,但也不是无知无觉,公冶启动作的时候,他略略震动了几下,声音变得有些古怪。

只是在那微微翘起的时候,莫惊春连续几声闷哼,却是透着哭腔。

公冶启怔然,停住动作抬头去看,昏暗的天色下,瞧不太清楚模样,却看得出夫子默不作声地淌着泪水。

帝王猛地收心,坐起身来将莫惊春拢了过来,皱着眉查看夫子的情况。

只见他确实是睡着,却不知是梦魇还是如何,一直在无声无息地落泪。

那清透的眼泪在床榻时总会惹得帝王愈发动情,可在这时候倒是让公冶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要如何动手。

莫惊春是不哭的。

除了在床榻间的事情,他和正始帝的纠缠再痛苦,公冶启也从未见过他流泪。

大抵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又或是莫惊春心里的坚持傲气,不论正始帝曾有的手段算得折磨,却也不曾见过他如此。

正始帝情绪古怪,又是生气恼怒他将这平日不曾露出来的模样,却给了梦境里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存在,一边又不由自主地给莫惊春擦泪。

帝王知道要用什么手段能立刻将人的脑袋拧下来,却不知道怎么安抚啜泣的莫惊春,只是僵硬地用手擦拭着他的眼角,将那些酸涩的泪水一一擦去。

“夫子,子卿?”

公冶启低低唤着莫惊春的名字。

莫惊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通身燥热,却又有另外一种奇怪的感觉缭绕在心头,轻松至极。他透过雾蒙蒙的泪水看到公冶启,他的脸上带着气急败坏,却又有莫名的怜惜,指腹粗糙地擦过莫惊春的眼角,有些疼。

他回过神来,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鼻音很重。

“嗯?”

莫惊春发出一声疑惑的动静,摸了摸鼻子。

他在哭。

公冶启看他总算转醒,眼底闪过一丝轻松,却是低沉着声音说道:“究竟是梦到了什么,竟哭成这样?”

莫惊春有些怔愣,一下没回过神来,再想了想,才慢慢说道:“没什么,好像是梦到了……画里的事情。”

帝王微蹙眉头。

莫惊春却没注意到,而是羞赧擦了擦眼,回想着梦里的景象。

“……许是因为画了那样的画,不知为何在梦里梦到了相同的场景,”他笑着说道,“这可都要怪陛下将那人画成我。”

“本该就是你。”

正始帝低沉说道。

莫惊春微怔,就看到帝王幽深的眼眸直直盯着他,“本来就是你。”

他的手指按上莫惊春的胸膛,就在掌心下,正有着昨日公冶启刚刚咬出来的痕迹,跟他心口的跳动重叠在一处。

“若是有朝一日,寡人疯癫至此,也独独会是你来唤醒寡人,也只有你会觉得,寡人尚有可救。”帝王缓缓说道,“莫惊春,你一直在问寡人为何是你,可为何不能是你?”

能引得公冶启有极致欢愉,让他时至今日都移不开眼的人,除了莫惊春,还会是谁?

这样的纠结,在帝王看来是没有必要的。

莫惊春方才经过那样的梦境,如今再面对帝王这样的穷追猛打,到底是疲倦的。可是今日老太医说的话在他心中一闪而过,让习惯想要退缩回去的莫惊春顿住,最终还是忍下逃避的心态,轻声说道:“陛下,情爱之事,臣也是第一次体会,可除却世俗,臣避之躲之,却是因为陛下太过强硬。人之相处,总会有轻重,臣的分量,对您来说,还是太浅太浅。”

得陇望蜀,人之本性。

起初陛下要的只是莫惊春这个人,可现在他要的是他的身心。

当两人的身心都属于彼此后,公冶启又会贪婪什么?

这并非莫惊春无的放矢,而是他看透了帝王的本性。

他便是如此。

索求无度。

莫惊春的话却是引得公冶启朗声大笑,尽管那笑意里满是沙哑,却是透着古怪的韵味。正始帝慢条斯理地说道:“夫子却是错认了一事,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寡人都不会放手。生我要,死,我也要。”

他的指尖还有莫惊春刚才的泪水,帝王含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唇间荡开。

“可只有寡人一人快乐,怎么能够?”

正始帝就像是一头炽热蛊惑的艳兽,靠在莫惊春的肩头幽幽地说道,“夫子既然已经被我带到这沉|沦炼狱,百步,已至九十九,不如便再行一步,如何?”

莫惊春的呼吸微窒,他一直都知道公冶启是有魅力的。

如果不是他的态度强硬,不然有多少女郎愿意入宫为妃,便是为了公冶启这一张脸。俊美非凡的郎君又是天下之主,那肆意张狂的姿态让人移不开眼,更是挪不动步。只他从未在意过这外表的姿容,直到他清楚,其实这张脸对莫惊春来说,也是有用的。

许是时日渐久,也许是水磨工夫,有些时候,莫惊春总是不会直视公冶启的脸,尤其是陛下恣意张扬的时候,那头兽肆无忌惮,却美得邪恶,美得不可方物,让人觉得一见便是沉|沦,再看一眼都是罪恶。

帝王将这通身的蛊惑美丽,都只用在莫惊春身上,那效果自然极佳。

莫惊春也知道自己这个弱点。

在他意识到,他竟然会觉得陛下美丽好看,会觉得他可爱笨蛋的时候,莫惊春便知道自己完了。

他从前不曾有过情,便不会生念,可妄动了念想,便会有这紧接而来的种种念头。

莫惊春苦苦压抑至今,那抵御的屏障却已经是千疮百孔。

奄奄一息。

他沉默了许久,“行百里者半九十,若是功亏一篑呢?”

公冶启自信张扬地说道:“便是崩溃又如何?寡人能花五年,便能再花十年,二十年!”他得意洋洋的时候,仿佛才显露出他的年岁是如此年轻。

这位帝王太过年轻,认定天下都在自己手中。

于是莫惊春便也在这样的热情洋溢下,感觉到脚踝蓦然爬生的刺痛。

可那刺痛,却又带来另外一种诡谲的喜悦。

低低的,细细的,蛊惑着他。

良久。

“……好。”

莫惊春都听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下一刻,他却已经靠在正始帝的胸膛上。帝王的拥抱如此之紧,几乎要碾碎了莫惊春的肩膀,让他都几乎顾不上呼吸,只感觉到那刺痛与狂喜在皮肤蔓延开。

正始帝如此外露的愉悦,让莫惊春犹豫了许久,第一次主动伸手抱住了帝王的肩头。

那复杂诡谲的情感,一时也说不清是喜是悲,

莫惊春闭了闭眼,他不知是对,还是错,然这一刻,一直畏惧的轻飘感蓦然消失。

只他不知,此刻紧抱住莫惊春的帝王眼底,却翻涌着疯狂的浪潮。

扭曲张扬的黑沉潮|湿得如同粘稠黑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却是越来越疯。

窗外,暮色总算沉沉地落了下来,一切都笼罩在黑暗当中。

只余下相拥的两人,也一并溶于暗色。

大善。

这头餍|足美丽的恶兽低低地想,行百里者半九十。

即便莫惊春应下,却犹是不够的。

夫子再是喜欢,再是想念,再是动情,都不会将公冶启置之莫家之上,而碍于夫子的重视,他也不得对莫家动手。

如今,只差一点。

为此若要他舍了这身皮肉,却也未尝不可。

公冶启贪婪无比,他要夫子完全、彻底地属于他。

永不再生出离开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