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方啼霜脱口道,“反正总会有法子的。”
裴野没再问下去,只是顺着他道:“好,那孤以后若是觉着要撑不下去了,便同你一道走。”
方啼霜顿时觉得心里充满了力量,仿佛他也是个有担当、值得倚靠的大人了,他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而后坚定地勾住了陛下的手指。
窗外的夜风轻挑地刮着树梢上的枝叶,蜘蛛悬浮在院内的瓜果之上,伴着蝉鸣声辛勤地织着密网,而遥远的牵牛织女星忽闪着,皎洁的月光轻盈如练……
而寝殿内的两张床上,有两人正隔着薄透的一扇屏风,在缝里偷偷地勾着手指,各怀心思地睡着了。
第七十二章 “带上来给哀家瞧瞧。”
自那夜之后, 方啼霜每日里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但凡有点闲暇时间, 便要去寻个小角落躲着练画。
裴野还是第一次见过他这样发奋努力,感到惊奇的同时,又难免有些心疑。
方啼霜作画时是不许旁人看的,于是陛下只好熬到了夜里,等那小孩儿洗漱上床,才有空问他:“你近来怎么这般刻苦?”
方啼霜透过那屏风下的缝隙, 故作神秘地朝他一笑:“不告诉你,陛下自己猜猜。”
裴野对他一贯是好脾气的,眼下若是旁人让陛下自己猜,他恐怕就要翻脸了, 可换了方啼霜, 他便莫名有了耐心。
“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皇帝稍稍忖了忖, 又问,“还是你有了什么想要的东西?”
方啼霜摇了摇头,笑盈盈道:“陛下猜错啦。”
裴野忽然想起先前戚椿烨偶然与他提了一句, 说这小孩儿忽然找他打听起了大明宫每日的流水, 以及他每日的开销。
皇帝那时忙的要命, 便也没将其当回事,以为他是闲着没事,随口问的,毕竟这孩子从小就嘴碎。
可如今想来……裴野忽然抬眼,不可思议地又问了一句:“是因为孤?”
小孩儿微微一愣, 然后点了点头, 眼里的雀跃不加掩饰:“陛下还记得吧?我先前说过以后要赚钱养活你, 那可不是在说大话!”
方啼霜那晚兴致勃勃的,可后一日去找戚椿烨一问,这才发现他那点自以为很多的积蓄,其实还不够陛下半日的开销的。
可他的陛下自幼养尊处优,想必除了当皇帝,旁的粗活累活一点也不会,而且他也同自己一样,早早地失去了双亲,身边除了他,连个真心待他的人都没有。
他分明是位高权重、生杀予夺的帝王,可这么拆拆减减,竟只剩他一个可倚仗的人了。
方啼霜心里顿时觉得自己好像确实该长大了,他要做个“大丈夫”,要同他阿爷一样赚钱养家糊口。
可他到底能力有限,又不想让陛下跟着自己走了以后,在宫外受苦,他不想旁的,其实也就一个目标,那就是出宫之后自己能像裴野还是皇帝时这样金尊玉贵地供养着他。
那他就得攒下很多很多的银子才行。
裴野嘴上没说话,可心里却泛起了无边酸软,过了好半晌,他才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傻霜儿。”
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仔细一忖,又觉得小孩儿愿意刻苦也是好的,不至于辜负了自己的天赋。
另一头的方啼霜则早已闭上了眼,睡得很安静,他想是这些日子里累坏了,最近回回沾着床便就一下睡着了。
皇帝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接着缓步走到了另一张小床边上,而后小心翼翼地替他掖了掖被角。
他在床边立了半晌,凝望了那小孩儿很久很久,最后才有些逾矩地俯身,抬手珍而重之地抚过他的鬓角,将他的小碎发别到了耳后。
“好梦,”他轻声道,“霜儿。”
两人于是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又过了一年。
次年晚春三月时,太后来过大明宫一回。
那时方啼霜才刚辞了江言蝉,怀里揣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昨日他的一幅新画卖了一百两银子,比之先前卖出去的第一幅画,足足翻了十倍。
小孩儿高兴极了,第一时间便要跑回来把这事说给裴野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