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下意识伸出了手,而后犹豫地揉了一把他那颗小猫脑袋,很轻地安慰道:“不怕,那都是假的。”
方啼霜顿时鼻尖一酸,把脑袋往皇帝怀里埋了埋,而后喵喵咪咪地叫唤了好半晌。
眼下这一人一猫这样的姿态动作,已然是这几月里最亲密的时刻了。
小猫儿在他怀里埋了一会儿,而后便在裴野的床上赖下了,陛下陪他躺了片刻,紧接着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开口道:“不早了,孤抱你回去睡吧。”
方啼霜不愿意回自己的床上去,于是躺在他的枕上装死,伪作一副已睡熟了的模样。
裴野轻叹了口气,而后将那小猫儿轻巧地抱了起来,将他送回了屏风另一侧的小床上,又替他掖好了被子。
紧接着他又端起了那盏唯一的烛火,再重新点燃了两盏灯,寝殿内顿时明亮了不少。
皇帝放下了红烛,正要转身回去,却忽闻身后那小床上传来了一声:“陛下……”
他回头一看,只见那小猫儿化了人身,脑袋上还顶了一对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猫耳朵,眼角和鼻尖都浮着一抹红色,看起来可怜极了。
“我不要点灯,我已经不怕了。”他说。
小孩儿其实并非是真不怕了,他只是为了裴野,方啼霜很知道陛下觉浅的坏习惯,夜里只要稍亮些吵些,他都是会睡不好的。
小孩儿很不愿意看见陛下为了迁就自己,又换得一夜无眠。
裴野淡淡然道:“你不怕,孤怕——快睡吧。”
说完便转身回到了屏风另一侧的床榻上。
方啼霜听见了那侧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他便侧过身,从那方屏风底下望着那一侧的床榻。
从这屏风底下的缝隙望过去,他其实是能看见裴野的半张脸的。
“陛下,”方啼霜顿了一顿,而后斟词酌句地问,“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我好像……还是有点害怕。”
裴野很轻地“嗯”了一声,而后也侧过身,透过那条窄窄的缝隙看他的半只眼睛。
方啼霜没立即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根指头,通过那条缝隙,往屏风另一头探了过去,而后才道:“六阿兄,你能不能牵着我的手?”
裴野下意识地想推拒,可瞧见那只小小的指头,一时便又心软了,他没答应,只是也伸出手去,勾住了方啼霜的那根食指。
“老师说最近又卖出去几幅我的画,”方啼霜很小声地说,似乎是担心裴野不乐意听,他稍稍顿了顿,在听见陛下的反响之后,他才又道,“加起来我已经赚了五十多两银子啦。”
裴野无意识地揉了揉他的指腹,而后轻笑道:“孤听江先生说过了,你近来的画愈画愈好了……这样很好。”
他撒了谎,裴野心里其实更想让方啼霜大字不识一个,最好养成个小废物,往后便只能依靠他活着,一生都困在这内廷里,想逃也逃不了。
他本可以把他牢牢地绑在自己身边,可裴野不忍心,又怕小孩儿以后长大了懂事了,会因此记恨他一辈子。
裴野垂下眼眸,心里想着以后。
以后等这小孩儿懂事成人了,他愿意出宫便出宫去,好歹也有一技之长,饿不死自己。
如若不愿意出宫……陛下压根就没考虑过他不愿意出宫的事,毕竟裴野觉得没人会甘愿被困在这内廷里一辈子。
方啼霜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而后忽然含着哭腔道:“我们……能不能不吵架了?霜儿以后再不偷懒赖床了,陛下不要不理霜儿,好不好?”
裴野心里一酸,诸多未宣之于口的顾忌都如被狂风吹散的浓雾,最后出口的,只剩一声淡淡的:“嗯。”
“我现在也能挣钱了,”方啼霜一咬牙,然后愤愤不平道,“不然这皇帝咱们也不当了,我们去找处无人知晓的荒山野岭,搭房子种地去,我可以卖画来养家糊口,陛下以后……以后也可以娶自己喜欢的人,不必在宫里受这种委屈。”
裴野听他这孩子气的话,面上不由得浮起了几分柔软的笑意:“孤若一走了之了,那这天下怎么办?黎明百姓又该当如何?”
方啼霜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陛下的几个兄弟,只觉得他们都还不如自己成器呢,实在没一个可堪大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