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滦在去往东南三苗战场之后,辛鸾曾几次与他通信。
曾问道是否重用,陶滦回信称“南君独当一面,不喜与人分兵拒敌”。陶滦为人儒雅正派。信中述实情而不言他人是非,辛鸾这都能感觉到他心中愤懑怨气,之后几封上书描述对敌之外情景,说“墨麒麟南烧三苗屋室,坑三苗降卒,系虏其老幼妇女,西南异族多所残灭【1】”,简单的说就是南君的战争就是走一路,杀一路,烧一路,坑一路,他兵事奇才,所当者破,所击者服,用兵大开大阖,不怕什么大军在外,好战,也能战,指挥所指,一片无人带。
之前辛鸾以为申睦回兵是因为渝都瘟疫之因由,后来看他列兵于外,自己带几个亲兵只身回渝,对瘟疫之事问询而不插手,才知道是自己想错了。他与陶滦将军通信估算南君回兵时期,发现这日子当当处于索亭关险胜后、渝都疫情爆发前一个四六不靠的寻常一天,而就在那三日前,三苗族人收亡卒,得数万人,反涂阳”,申睦“连战未能下,得渝都书,立西归”。
向繇喊申睦回来做什么?辛鸾不知道,陶滦也不知道,但是陶滦话中暗示可能根本也没什么正事,只是左相给他写了封家书,他就回去了。
可不消说,墨麒麟这一动,整个渝都的人都跟着紧张起来——这样的猛将,山地无路,他能劈开一条路,地上若有个把,他能直接拎起来,他一踏上渝都的山地,邹吾一众人如临大敌,根本不敢等闲视之——徐斌害怕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南君暴虐,万一他一高兴把他们一群人砍瓜切菜似的都给砍了,还不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辛鸾倒是还好,他走前问了自己情报总管邹吾几个问题。
“墨麒麟可有可与他互为犄角配合之大将?”
“无。”
“军中可有他万分信重之人?”
“无。”
“……那这天底下总该有他稍微信任的人罢?”
邹吾思索了一会儿,“……那应该只有向繇了。”
辛鸾点了点头,“那让人遥控巨灵宫吧,做的不用太明显。”
然后年轻的君主贴心地安慰胖徐斌:“南君心肠软。没事儿。”
此时“心肠软”的南君给灵巧的凤凰画了一张地图,指天下而问,“你对北境了解多少?”
“不多。”辛鸾抱住手臂,垂头看着那一大片奔马形状盘卧天衍版图的上方的地带。
“我没去过北境,都是听人传说。听说那里没有东境南境茂密繁盛的山林,西一侧戈壁坚硬,黄沙漫漫,人烟稀少,水源奇缺,东一侧草原沃野,牛马结群,因为地广人稀,传说许多异人异兽等远古大能皆隐居于此,寓居吐哺,久而久之化无数天地奇物,西境那里育有赤炎最优良的马种,有这天下最烈性的酒,女孩穿戴绒、绢、金、银,夏天的时候一身清凉,会跳让人眼花缭乱的舞蹈,男人会弹粗犷悠扬的马头琴,还有风格迥异的绘画、杂技……”
“女人、音乐、绘画、杂技……真是小儿亡国之语。”墨麒麟打断他。
辛鸾笑着耸了耸肩膀,扬起脸看他,“南君干嘛如此煞风景?这世间美好怎么就亡国之语了?”
“自从去岁闾丘败落始,殿下说的’世间美好’早已归了长生天。”墨麒麟冷冷地沉下脸,“战乱的土地早不见闲散游荡的牛羊,早不闻男人的胡琴声,早没有身着绒绢金银的女儿在篝火旁跳舞,他们最美的姑娘已经套上了齐襦宫服,在神京中嫁为人妇,这点殿下不是很清楚嚒?”
申睦说完最后一句,辛鸾唇边最后一缕笑容也褪去。
墨麒麟刀眉一挑,“唰”地剑指北境,凛然犹带寒光,“关于北境,殿下了解多少?”
狂潮一般的气势瞬间压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墨麒麟对辛鸾那一句“亚父”当了真,他这一问几乎有了以父训子的威压,烈日当头,辛鸾背心霎时生寒,胸口宛如被狠狠锤了一拳般再无法呼吸:他害怕了,他还是害怕了,他一时间心乱如麻想要撇开头先缓一口气再说,可下一刻却被一只筋骨纠结的大手擒住了下颌——
“说话。”
墨麒麟的手掌满是粗茧,钢铁一般地陷在他的两颊里,在伤疤上磨出令人惊恐的刮痛感。
气势之争,输赢只在瞬间,一旦认了,就是一溃千里,辛鸾的喉咙“嗬嗬”作响,指甲狠狠掐进自己的骨肉,控制着两只手不要挣扎来握墨麒麟的手臂,同时顺着他的手掌,迎视他淄黑如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