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鸾性情柔善邹吾很清楚,但时至今日,他面对他这情绪的裂口,既自豪,又痛心,这痛心还如此复杂,既痛他仁善,又痛他不争。他心中有气,情绪就有些怨怼,沉肃着一张脸,却还是道,“你若真想打退堂鼓,说你现在不想复仇了,后悔了,想撇开十一番……”邹吾顿了顿,运了口气:“我也可以偷偷带你走。”
辛鸾几乎是仓皇地回头,“我没有……”
邹吾看他,只冷淡的一撇,紧接着将目光一开,手上勒紧他的腰带,“我知道。我只是说你若真的撑不下去,不必硬来,也不必顾忌我们,申豪想以快打快,以为有了南境的支持我们就可以毕其功于一役,我怕你受他干扰,以为挂着百十号人的荣辱穷通,就一定要违心地勇往直前……”
邹吾今日一点也不温柔,他很严肃,瞳色发暗,深到漆黑。
他没有在对一个孩子说话,他在和一位主君说话,“漳水河的误杀,那么多条良民的性命,辛涧是罪魁没错,但我不会安慰殿下说您没有任何责任,那太可耻了……”
林滩之上,三三两两亮起了火光,竹影晃动中,是十一番的军士正在就地生炊。
“可是我的心情和你一样沉重,因为我也屠夫之一。”
邹吾腮边的肌肉紧绷起来,和辛鸾对视的目光炽热而沉黯,“可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因为那是辛涧正式发起的第一波攻击,他清楚两方相对第一波打赢了,下面一切迎刃而解,前面若顶不住,一处垮掉,全线崩盘,之后便再难收拾……他懂这个道理,我也懂……所以那天必然会打成那样,无数人的误伤,无数人的死亡,才能容得我们从绝对的劣势里撕开生机。”
他真的尽力了,尽了他的全力。
他为了给辛鸾和济宾王平起平坐的机会,为他压最小的赌注,争取最多的筹码,在几乎绝无可能的条件里,拼到了可以让他以小博大。
这些,二十一岁的邹吾在辛鸾让白角传递消息的时候多少就已经预料,可是事发前的辛鸾,只有十五岁的孩子他想不到这些,他以为民情沸腾,是他最好的时机,殊不知民意只是帝王胜利时奏响的凯歌,并不是可以冲锋的精兵良将,而如今千军未动,漳水河上,早已累累堆起他们的白骨。
“我要和谈。”
颤抖着,辛鸾忽然这样说。
他深深地吸气,抓着衣摆正了正自己的白葛衣。
他的慷慨大志,此时已急速缩小,可他不能放弃,至少现在他还可以略退一步,稳住东境越发混乱的大局。
“我去找申豪说,”他举步,踩着碎石朝着竹林的火光去,“让他请南境向副从中撮合,就在垚关前,我要和辛涧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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