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民顺民都是会害怕的,漳河水的死难者都是国内殷富之家,这样在平时尚且有自保之力的人,在权力斗争前,仍然成百上千地横死在先帝的祭坛之下,那这些没有既功强近之亲的乡野小民,又如何能抵御来势汹汹的危险?百余户的村落或许还能聚在一处,但是数十户百余人的小村落,根本就闻声逃得无影无踪。
就在刚刚,他们还看到一伙盲流劫掠之事,三十几个不大的年轻人,策马在村外以马铁镫相击,呼啸着做金石兵戈之声、痛敲门楣,这些贼人看着崩裂四散的百姓,在后面还策马狂笑,得意处就拉开裤子解一泡小便。
辛鸾看得怒气上涌,还不等吩咐,十一番已经快马一步把人料理了,就在申豪带人审问的时候,辛鸾和卓吾本想着去村民家中讨一口饭吃,他们找到一门扉大敞的门户,看家中无人,本想留了钱币自取些饭食,谁知灶火未熄的还未煮熟的饭中,解开锅盖,赫然一摊新拉的大便。
辛鸾感觉自己的心肺都要呕出来了。
他一脸煞白地从屋中奔出。
申豪迎上他,有些于心不忍地解释说:“这里邻近中原,四面受敌,无险可守,一打仗各方诸侯本就喜欢在这一块来回骚扰蹂躏,老百姓吃过亏,所以才会望风而逃……欸,也不全是因为……”
辛鸾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眼瞅着那群被绑缚在地的闲汉混混,下令,“且不用审了,为首的砍了,剩下的扔在这,留他们自生自灭吧。”说再不肯呆着一时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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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在明堂教养,堂内有很多封君送来的稚子,我们这群人下了堂总喜欢凑在一起打闹,那个时候,谁的家书来了,就特别得意,好像自己的家远些,就是件特别体面的事情……我那时候一直觉得家国很小,从来以为西境距神京也不过尔尔,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仪仗所指,千山在前也如履平地……可是我从王庭出来才知道,原来去西境的路那么远,要翻那么多的山,渡那么多的河,这山河之中,还有……那么多条的人命。”
“白角在堂上说过一句话,他说史书记载顾此失彼,写父王修德振兵天下百姓莫不顺之,却不知顺者多少?逆者多少?两军战于野,伤者多少?死者多少?战俘者多少?经史子集三皇五帝记遍……有天下,却无苍生……我以为是父亲着人修订的史籍错了,那这将来就是要更正的——我以为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可为什么……”辛鸾的思绪已经有些乱了,“二十一年前墉城大捷塞川蔽野的是犯我国土的蚩戎尸体,今日本没有当年行将亡国的危机,填河的确是我天衍朝自己的百姓,怎么……怎么他们就被牵累进了这炭荼之中了呢……”
辛鸾不敢想,不敢想漳河水里有没有舒家人的尸骨,甚至不敢想这一路走来四处逃散的小民。受伤害这种事情,真的只有被伤害过的人才会记得,他看到乡野小民无法反抗的挨打抢夺,他就能想到自己受过的捶楚之苦,他看到一个个空荡荡的屋所,就能想到他遭遇的惨淡的逃亡流离……他像梦游一样走过了沆瀣污浊的泥淖,如今猛地惊醒,遍体生寒。
此地多竹,竹竿比碗口粗。
辛鸾就那么在水边的石子滩僵坐好一阵,黄昏暗到最后,竹丛的空隙里透出清冷冷地带着枯寂灰败的蓝,一阵凉风过滤后,一股战栗抑制不住地猛地窜过辛鸾的全身。
邹吾握着辛鸾腰肢的手蓦地一紧,只感觉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那激烈的抽搐是如此的痛苦,痛苦得几乎发出了声音。
邹吾立刻把人强行拽了起来,一声不吭地开始给辛鸾罩外衣,辛鸾顺服地平摊起手臂,像他从小那样,任葛袖从辛鸾指尖穿过去,停在他被麻绳磨红的手腕上,之后是肩,是颈,是衣襟从他的身前落下,邹吾从他胁下伸出手来,帮他系上腰带。
“你想做什么都行。”
邹吾听出了辛鸾的退怯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