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柳眉倒竖,朝地下呸了一口,小声说:“那是管着家学的宗老家的孙子,叫瑞大爷的,最是个畜生东西!巴巴的来给二爷请安,告诉他二爷出去了,他只不信,又说给奶奶请安说话。奶奶这会子哪有功夫见他,我给拦了,没想着还赖在外头不走!”
朱绣拧眉道:“他若跟琏二爷请安,很该在外院等着才是规矩。怎么跑到里头来了,我看也没个婆子小幺儿的跟着,算什么道理?你就没看见廊下头那群管家奶奶们打的眉眼官司,若只纵着,你们奶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平儿本掩下贾瑞对凤姐的淫思不说,这会儿只得悄悄道:“上回你在这里,他要进来请安说话,奶奶看着宗老的面上,就见了一回。谁知这该死的混账东西不知道动了什么邪念,每每探头探脑,总打着给二爷请安的名头,我昨儿打发了一回,不想今日又来!”
说着就出门大声道:“瑞大爷,我们二爷真不在!你有事求他,去前头院子吃一回茶去,我已打发人去寻二爷了,他不一时就回来。”
又指着那些管家媳妇笑道:“奶奶们这眼珠子转的,我看着都晕。我就有些不明白了,奶奶们这是怎么了?”
唬的那几个媳妇忙福身道:“平姑娘又折煞我们了,可不敢当您一声儿。”到底不敢眉来眼去、蝎蝎螫螫了。
朱绣在里头摇头,王熙凤就该直接打发出去,这会儿就算平儿一时震慑住,可后头还不知传出什么话来呢。
须臾平儿又回来。
朱绣知道凤姐儿心性刚硬,忍不了这事,打定主意要叫贾瑞没好下场。只是想着自熙凤使计治的贾瑞一命呜呼后,就好似开了歪窍,越发胆大妄为,连放贷、包揽诉讼这样的事都敢做,真可惜了这样爽利泼辣的好女子。少不得尽自己的心,劝说几句。
就道:“那种恶心人,很该告诉门上知道,以后再不准放进来,可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府里这些管家奶奶们是好缠的,往日错一点儿偏一点儿她们就又笑话又抱怨的,更何况这种事情。纵然二奶奶刚强,可这世道人言如刀,女人的名节岂是好玩的!”
平儿笑道:“我们奶奶有数呢,保准叫他讨不了好去!”
朱绣冷笑道:“这是别人讨不了好么!分明是你们小事精明、大事糊涂!你常和我说二奶奶行事不留余地,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去,那时你还明白,这会儿又糊涂了——东府里的名声传的谁不知道,面上藏着掖着不敢说有什么用,就连外头都知道了,说那府里只有门口的石头狮子是干净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况且外面那恶心人是老鼠,你们奶奶是玉瓶,为着打老鼠,连玉瓶一起摔碎了,值不值的!”
平儿与朱绣十分亲厚,这几年明里暗里都相互帮扶不少,自然知道说的是肺腑之言。也是平儿常日里只在内宅转悠,眼见的都是凤姐压过贾琏一头,呼风唤雨,好似无所不能一样;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连平儿的眼界也狭隘起来,她心里想着忍一时罢了,凤姐动动手指就叫那个瑞大爷不得好死,却实在没想到名节这一层上去。
是啊,东府小蓉大奶奶那样品格的人,因为那些香艳传言都要活不下去。这府里人口远比那头还要复杂,奶奶头上两重婆婆,三座大山,倘或哪一日哪一时从高台上落下来,旁人只拿这些话就能要了她的命!不止奶奶一个,连自己和大姐儿也别想落的清白。
立时悚然,脸一阵红一阵青的,拉着朱绣苦笑道:“顺畅日子过多了,我也妄大了起来!你的话很是,我也不说谢你的那些虚礼了,咱们的情谊,我只记在心里!”
也不知平儿怎么劝的凤姐,凤姐倒能把平儿的话听进去。这天晚上,王熙凤寒着一张俏脸儿,跟贾琏闹:“那什么瑞大爷祥大爷的,我认识他是哪个?!上回说来给你请安,你不在又要来给这里请安,我顾着你的面子好茶招待了,他还没完了!我也使人打听过了,他这人也是你们里头的货,往常还同你和东府的珍大哥一起吃酒作乐的,很是合得来,我听说他在后街上有个相好的寡妇奶奶,想来定是你亦同那风流小寡妇有些瓜葛,叫人捉住了把柄,他来勒索来了!”
哭一程,闹一程“好你个琏二!你那些脏事臭事不犯到我眼前,我只当不知道,若不然,你有多少尾巴我抓不着……”平儿见她说着说着又醋上了,忙在贾琏身后给她使眼色。
凤姐抽抽噎噎的,把话音又转回来:“你外头胡闹也就罢了,偏生给家里招来祸患!他逮不着你,一日日的求见,偏生我顾着你理亏,怕他在外头叫破了你没脸了,还得放进来!你只不管不顾的,他纵然是一族的亲戚,可到底是外男,这样下去,叫我和平儿怎么活?外头传将起来,我们也不用活了!索性你现在就勒死我俩个,我俩还能落个清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