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光荣成为继父亲之后他们家第二个艺术门外汉,大学专业报的是平平无奇的工商管理,打算毕业后进父亲的公司,帮忙打理生意。
这是他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和人生道路做出的初步规划,循规蹈矩却也无趣乏味,曾被母亲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缺乏理想与追求。
但他仍没觉得哪里不好,毕竟他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没有发自内心热爱的事物,对他而言,做什么都可以。
那天离开舅舅工作室,还下着雨,他踩过地面一圈又一圈小水滩,忽而止步回头望了望破旧的楼栋。接下来走出这栋楼的人当中,一定有人带着梦想成真的喜悦,其余的失意者,也会在短暂的失落后重新振作,奔赴不同的试镜地点,挑战新的角色。
他打从心底里羡慕怀揣着梦想与热爱,并为之努力的人。
这天的事和遇到的人像最终停了的那场雨,陆与闻以为不会再有下文,即使导演在那天之后隔三差五打给他,极力说服他出演角色,但他还是拒绝了。
尤其在他从导演口中得知试镜结果,竟不是那天令他眼前一亮的那位,尽管没有观摩完全场,不排除之前或之后有更惊艳的表演,可他已经开始感觉索然无味。
他替那天那个人惋惜。
几天后舍友在酒吧开生日会,陆与闻出钱买了蛋糕,人没到现场凑热闹。晚上九点多接到另一舍友的电话,声称他们一伙人喝多了跟人起了冲突,叫他赶紧带着钱包来江湖救急。
陆与闻一头雾水,火急火燎赶到酒吧,发现几辆警车堵在酒吧门口。
他琢磨着舍友们这点小打小闹,怎么也不到见血要报警的程度,来接他的舍友看到警车也摸不着头脑,两人一合计从酒吧侧门进去。
路上舍友大着舌头讲了一遍事情起因,他们一伙人打算不醉不归,点了很多酒一通喝下来差不多都醉了,喝完才发觉他们被忽悠点了很贵的酒,大伙气上头,跟闻讯而来的酒保和酒吧经理杠上了。
酒吧的人怕他们不结账,他们则指责酒吧酒水价格虚高,且未明码标价。
陆与闻听得头都大了,打断舍友问还差多少钱,掏出钱包点出几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舍友面露难色,陆与闻问:“还不够?你们出来玩没带钱?”
舍友拿了钱赔笑道:“带了带了,谢了兄弟。”
陆与闻没跟去包厢,正要掉头回去,结果找不到路,又为了躲避走廊上耍酒疯的人而进了卫生间。
一个衣着暴露的瘦弱身影背对着他,吸引他眼球的首先是那一截细腰,黑色短上衣和低腰牛仔裤充分凸显了腰细臀翘,裤子两侧挂着点缀了铆钉的裤链,稍微一动,裤链跟着叮叮当当响。
陆与闻盯了两三秒,他觉得这么看人很不好,可眼神像黏在这人身上,他刻意移开视线,走到盥洗台另一个水龙头下洗手。
洗手的间隙,他好似魔怔了一般,又往身旁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好看到对方抬头,镜子映出一张化了浓妆的脸,即使眼睛周围糊了一圈黑乎乎的东西,嘴唇口红蹭到下巴,他仍认出来这是那天在舅舅工作室见到的人。
名字叫方雨。
方雨似乎也认得他,看见他的瞬间嘴角一瘪,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模样,语气极轻地问道:“你有酒吗?”
陆与闻这才注意到盥洗台上的空酒瓶,他蹙了蹙眉,“你要喝酒?”
“我不知道我喝醉没有,刚才喝的全吐出来了,”方雨拧着眉,表情既茫然又无助,“我要喝醉了才敢进去。”
“去哪?”陆与闻诘问。
方雨低下头,手垂在裤子侧边拨弄裤链,从神态到动作,他看上去非常抗拒回答这个问题。陆与闻不愿强迫他,遂换了个问题道:“那你这瓶酒哪来的?你来这里玩?”
“不是。”方雨抬了抬头,有些惴惴不安道,“这瓶酒是我从别人那顺来的,我想喝点酒壮壮胆,我不是来玩的。”
“那你来干什么?”
陆与闻不知为何异常执着于这个问题,他来回端量方雨,方雨这晚妆扮得尤为妖冶,穿了一身黑,只有上衣前襟的亮片和牛仔裤裤链是白色的,和那天白衬衫加浅色裤子的清纯扮相大相径庭。
他想知道,人会有这么截然不同的一面吗?
“你是来试镜的?”陆与闻问道,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剧组会选在酒吧试镜。
方雨却像突然受了惊似的,睫毛倏然颤动,脸上呈现痛苦与挣扎,“试镜没戏了,没人联系我,一定是没戏了,我要挣钱,我要攒爸爸的医药费。”
陆与闻没听清方雨后半句在呢喃什么,他把手放在方雨肩上,轻轻拍了拍,“没事的,这次不过说不定下次就过了,你演得很好,要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