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距离这位老妇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后者开口了:
“神子大人,您去过深渊了吗?”
兰缪尔手中的提灯一晃。
还没等他稳住心神,那道粗哑的嗓音又问:
“您见到我们的同胞了吗?”
顿时,如一击重锤砸在脆弱的薄冰上,兰缪尔一张脸瞬间惨白!
“唔……”
提灯脱手落地,烛光闪了一下就熄灭了。
神子闷哼一声,在黑暗中踉跄着扶住了墙壁。
老妇皱起眉:“神子?”
兰缪尔痛苦地喘息着,吃力地一字一句说:“……我的确……进入了深渊。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说着,却冷静地抬起手,用发抖的指尖聚起法力,给自己施了一个稳定精神的治愈类法术。
老妇直直地望着他,似乎隐隐猜到了这个孩子身上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于是脸上露出一丝震惊。
“既然如此,”但她仍旧克制地试探,“神子在深渊里看到了什么?”
兰缪尔闭上眼,慢慢地让自己的状态平稳下来。
他轻声说:“我看到无尽的黑暗,滚烫的火焰,挣扎在地狱里的生灵,以及令我看不清前路的层层迷雾。”
“那里的恶魔蛊惑我,欺骗我。声称他们并非天生的邪恶,人间的太阳也该有他们的一份。”
老妇厉声问:“假如那并不是蛊惑与欺骗呢?”
兰缪尔睁开了双眼,此时他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于是眼底的清明与坚韧,终于一览无余。
“假如不是。”他沉静地说道,“我也该走在圣训指引的路上。”
老妇睁大了眼睛,她遍布皱纹的面庞抽动起来,嘴唇蠕动。
记忆似乎又回到净恶仪式那天,街道上欢呼的人流来往,少年神子坐马车上。那温和的声音再次在这间牢房中回荡起来:
圣训中说:凡活在世间的,无人不背负罪孽。
那醒悟的,知错的,悔过且弥补的,将受到光明的指引。
老妇那斗牛般愤怒的眼神,终于软化下来,不敢置信又心痛地望向面前的少年。
“天啊……我的孩子,你果然……”她伸出压着镣铐的双手,“那群没人性的老东西对你做了什么?你看起来那么虚弱……”
兰缪尔摇了摇头,低声说:“这不算什么。”
……那天的精神法术,的确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创伤。
他本来就不是善于表演的人,这段时间,来自长老们的每一次折磨,他也都生受了。那些痛苦和憔悴,至少有八成都是最真实的身体反应。
他只是每一次都撑过来了。没有失去自我,也没有松开不该忘记的记忆。
怎么敢松开呢。
每一次濒临崩溃的时候,他都会看见伤痕累累的少年魔王,看见那双充满野性与不屈的眼睛。
所以兰缪尔笑了一下,重复说:“远远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