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魔王脾气包容了不少,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对人类的神教信仰痛恨到骨子里了,偶尔还能和兰缪尔聊上两句。
兰缪尔笑而不语,他伸手摸了摸昏耀头顶的断角。
这明明更像是你在宽恕我,昏耀心想。
这天傍晚,魔王与魔王的人类奴隶就留宿在这儿了。
他们进了士兵们的驻地。夜晚,听说他们的新同胞点起了篝火,以表达对王的忠诚与敬爱。
昏耀曾经对兰缪尔说过,魔族就是这样。恐惧火,又向往火。
每逢战争凯旋,或是丰收的季节,都会堆起高高的枯枝,抹上宝贵的油。
当火焰熊熊燃烧的时候,那光芒远胜过头顶的崖月。
一直以来,每当篝火燃起的时候,魔王都会走到他的族人身边。就像极寒祭礼的亲自受寒一样,兰缪尔知道昏耀在有些地方总是有些放不下的执着的。
但今晚不一样,原本说好了魔王去看族人,人类则要在房间里等他回来。
可是当昏耀独自站在篝火前的时候,哪怕周围都是簇拥过来的族人,抬起着一张张憧憬的脸庞呼唤着王……
他却觉得身边空空荡荡。
昏耀突然心生恐惧。那种仿佛要失去什么的恐慌感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而递增,很快就将战无不胜的魔王压垮了。
他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回到驻地。才焦急地推开门,就看到兰缪尔坐在窗边,点起了铜灯,正将一枚卷轴铺在桌上,握笔认真写着什么。
“吾王?”兰缪尔见他这么快回来,吃了一惊,还说,“您是,回来找什么东西吗。”
昏耀平复着喘息,一步步踩着咯吱作响的地板走到兰缪尔身边。
“已经结束了……你在写什么?”
兰缪尔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匆匆合上卷轴:“啊,是我出发前就在记录的一些……”
他说:“虽然已经没有了遗憾,但还有几件惦记着放不下的事情,希望可以在辞世之前完成。”
这句话又变成了剖心的刀子,扎得魔王眼前发黑。
昏耀勉力不去想,他深吸一口气,压着嗓子说:“兰缪尔,我说过你不会死。之前又不是没生过重病,不还是痊愈了?不准说死。”
兰缪尔:“多古大人说,我的病是在深渊停留太久,瘴气侵蚀躯体导致的衰弱,和之前的那些不一样……应该是没有办法了。”
刚过去的雨在意识的深处又下起来,寒意森森。
“不。”昏耀摇头,咬牙说,“不。”
“魔息呢?”他忽然双手握住兰缪尔的手腕,目光炯炯,“既然法力不行,把我的魔息给你治病……”
“还有精银,之前赏赐给那些部落首领的精银,王庭可以用其他财宝换回来,都给你。”
“以后瘴气会越来越少,我们搬去结界崖上,用精银建一座小房子……”
“怎么可能没有办法,”昏耀语速飞快地说着,伸手去抢兰缪尔怀里那件东西,“你不准写这种东西,还有三个月,凭什么就说没有办法!”
“吾王!”
兰缪尔一个不慎,卷轴就掉在了地上,长长的纸卷在木制的地板上延展开来。
他也不生气,反而纵容地笑了笑:“原来吾王这么舍不得我啊?”
兰缪尔心里有把握。只要他这么一说,昏耀必然犟嘴,下一句就是什么“谁舍不得你”之类,也就不闹着他写不写遗愿了。
兰缪尔一边好笑地等着魔王喊出别扭的反驳,一边低头弯腰,想将卷轴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