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男子环顾四周,见牢房里血迹斑驳,浓眉拧紧,沉声道:“熊飞,你带人逐一询问,点检记录,无论出身,只看事实。”
经此一遭,种子正领悟了两个道理——沉默有时比呐喊更有力量,文字这把刀并非只有文人士大夫能用。
这时候便不急躁,悄悄摸到越千江他们的牢房边上,发现周不渡面色竟然比坐牢之前更红润了些,真是服了,告诉他们说:“这位大人是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里行,包拯包希仁,他身边的武士是展昭展熊飞。”
“南侠展昭,”曹丑知道这人,“宽仁为怀、侠肝义胆,在黑白两道小有名气。”
周不渡却蒙了,真实的包拯脸可能不黑,额头上多半也没有月牙,这他是知道的,可历史上哪曾有过展昭这号人物啊?《三侠五义》成书于清代嘉庆年间,里面写的“南侠”很可能是清朝的江南大侠甘凤池,所谓的“南侠展昭”也是甘凤池所习练的武学套路“双插子”的别名。
现在,一个气宇轩昂的少年人站在他面前,身材挺拔、相貌英武,端方明礼而不掩侠气,十万分的真实鲜活,跟现实世界里的人没有丝毫不同,似乎还更好了几分。
他不免产生一种复杂的心绪,这是摩耶机器里哪位“节点”的幻想?是我自己的吗?一时恍惚,不经意间回忆起从前的经历,忽然发现不符合史实的细节多到数不过来,看来之前的确有一部分脑区的活跃度被抑制了,一旦发现bug,它们会越来越活跃。
“哎,想什么呢?”种子正见周不渡想得出神,忙把他的魂唤回来,“你说这……”他的视线从包拯身上掠过,压低声音问,“靠不靠谱啊?”
武将不喜欢文官,尤其是监察、谏议之类专门抓别人错处的官。
另外,包拯的官职是监察御史里行而非监察御史,表明他刚进御史台不久,资历不够,但就做官来说,他已经四十五岁,年纪不算小了。
不过,周不渡有不同的看法。
四十五岁的包拯身材颀长、面容清俊,外表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既不像寻常文人那般瘦弱单薄,也没有中年官员们的“标配”大肚腩,可见他是一个很自律的人。
这天,他穿着青色官袍,如青松翠竹,清清冷冷,站在牢房门口,跟里面的人说话,不苟言笑,但态度、语气皆无半分倨傲,沉静之中自有一股不可摧折的坚毅,成熟干练、有城府。
周不渡告诉种子正:“包大人非常孝顺,进士及第后就回家侍奉父母去了,过了十年才出来做官,四年,从知县升任知府,两年后就进了御史台。都说他公正廉洁、铁面无私,能这样一路走过来,能力自不必说,对于州、县里的事情肯定比我们清楚多了,相信他能还岳州百姓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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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包拯思维敏捷、耳聪目明,周不渡说话时没有刻意降低声量,他自然一下就听见了,踱步过来。
“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我读过大人的诗,很有法治精神。”古代清官难做,包大人未必十全十美,但有想做清官的心并且身体力行,就已经超过当下百分之九十九的官员了,这就好比致力于清扫一块永远都扫不干净的地,决心行为皆是难能可贵。
周不渡当然是欣赏包拯的,只是拿不准他的脾气,考虑到自己正在蹲大牢,不好说太多赞赏的话,免得有攀附之嫌,就只讲了一些事实:“我还听说,大人知端州的时候,连一方砚台都没有带回过家。”
包拯点点头,看着他,眼里隐约露出一丝迷惑,但只是一瞬间,继而恢复了清亮冷厉,道:“无涯堂的书我也读过,很好,图书馆造福了无数寒门学子。你们何故被羁押于此?”
周不渡:“请了一位朋友吃饭,三日后,被路人告到衙门,说我那朋友是和尚,来去无踪,定是妖党。”
主簿当场反驳:“出入城的盘查记录里,的确没有那个妖僧。”
“盘查是官兵的职责,没有记录,怎么反倒怪别人呢?”周不渡不徐不疾地反问。
进出县城只能经过城门,李清源不会隐身穿墙,能混进来,自然是找到了守卫官兵的疏忽之处。正常情况,他不至于钻空子,但巴陵正在捉妖,他那种游民是重点打击对象,另一方面,他进城是有要事交代,然而身无分文,给不了官兵什么好处,正面遇上了肯定会被为难,方才用了天目通避人耳目。说到底,问题出在官府。
主簿无话可说,开始人身攻击:“大人,这些商人都精明得很,巧舌如簧,断不可听他的一面之词。”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狡辩。周不渡有点儿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