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却是打了匹马出来的,青天白日里,这平康坊中便不免少了几分繁奢,况这北曲又是坊中地价最贱的地界,巷里又小又挤,铺面也紧挨着。
他入巷之后,手便一直摁在腰际弯刀之上,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沈却故意装作没察觉,等那人靠近了,他便立时抽刀出鞘,利刃抵向他喉心。
身后那人尴尬一笑,撤下面罩:“是我啊,沈却。”
那人正是十一,他近日消瘦了不少,面颊陷下去,眼下是很显眼的青色。
看清了是他,可这哑巴却迟迟没有要收回那只弯刀的意思,十一皱了皱眉,看上去似有几分困惑,他低声道:“那字条是他们逼我去递的,但你放心,他们人并不多,若你我二人联手,要救出沈落并不难的。”
他说的话,沈却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只是启唇,无声地问:“葛正……是不是,你?”
十一先是微微一愣,随后有些落寞地垂下眼去:“你猜到了啊,也是。”
他忽然苦笑了一声:“我也不想的,可他偏偏在那时候出屋,见我背着沈落,他就偏要凑上来,我怕他喊,若是把大家都惊动了,那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虽然早已经猜中了几分大致的轮廓,有了心理准备,可真从他口中听见这些,那感受还是截然不同的。
沈却在认识沈落时,那个与自己同岁的十一,便也常常跟在沈落屁股后头,旁的亲卫一开始都或多或少嫌他是个哑巴,觉着他闷,要么便嫉他走了狗屎运,成了雁王的贴身亲卫,总而言之,都不爱带他玩。
可沈落却肯为了他学手语,拿他当正常人看,至于十一……那是亲卫里第二个能读懂他手语的人。
十一的手很巧,小时候大家一起做泥车、瓦狗、马骑,唯有他的做的最像,他也不藏私,还手把手地教他和沈落。
“你知道吗?”十一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我很早就不赌了,院里组的牌局,我都没再去应过,无论是谁的花船,我也不再上了。”
“那日在一间首饰行里瞧见他,我头一次见着那么好看的一个人,还当他是位小娘子,我本来觉得,非得找个贤惠的女子才能叫做成家,可自从见着他,我忽然觉着,男与女,也不是那般重要了。”
“后头一来二去,我们便好上了,那时候我想,既殿下那样疼你,想必也会同意我和他,”说到这里,他的话音忽然便有些哽咽了,“谁知道上头忽然就打听起了这类人的消息,我只迟了一日不见他,他便被送去宫里教化了,出来的时候,原来好端端的一把嗓子,也被弄坏了。”
说着他便偏头从墙边漏窗处往里望,只见里头院里坐着一个人,雌雄莫辨的一张脸,眼上还覆着一层棉纱。
沈却乍一眼,只觉得眼前人有些似曾相识,可再几眼,便认出了他就是那日与谢时观在廊檐下一道立着的那位侍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