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给林姝手洗昨晚上换下来的内裤,还给林姝说呢,“我分得清楚呢,没把你的裤头儿和袜子一起洗,也没和别人的一起洗,我单个儿洗的,还用肥皂搓的。”
林姝本想回来就把自己和孩子的衣服洗洗的,没想到老太太给拿过来开洗了,还是洗内衣。
她赶紧抢回来,“姥儿,我自己洗就行。”
她瞅瞅,好像还有二嫂的褂子,另外那袜子内衣是方家姊妹和秀秀的?
方姥娘:“你歇着去吧,我闲不住,我可会洗衣服了,给你搓得干干净净的。”
林姝强行给老太太驾到屋里去。
方姥娘还犟呢,力气也不小,林姝差点没弄动她。
还是陆大嫂听见动静,出来问咋回事。
林姝:“大嫂,姥儿给咱们洗衣服呢,你赶紧给她搬屋里去。”
开玩笑呢,让个快九十的老太太来给他们洗衣服?
不说她于心不忍,婆婆能允许别人使唤她老娘?
方姥娘还不乐意呢,“我在家里还天天干活儿呢,我不老,还没坐吃等死浪费粮食!”
陆大嫂给她摁在炕上,让她把冻得通红的老树皮手放被底下捂一捂。
林姝把外面衣服分一分,自己和崽儿的拿出来。
陆绍棠不在家都是她自己洗,当然要烧热水兑着洗,她可不用凉水,多伤手呢。
其他人的就让他们各人自己洗。
陆二嫂出去转一圈,嗑着瓜子从外面进来,看到林姝在那里倒热水洗衣服没做声,她以为林姝要洗就想让林姝把自己的那两件也洗掉。
“二嫂,你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林姝出声叫她。
二嫂撇嘴,“姥娘不是在洗吗?”
林姝:“你好意思让老太太洗?”
陆二嫂嘟囔,“又不是我让的,是她非要洗。”
能给别人洗,干嘛不能给她洗?
林姝把自己衣服洗完晾上,瞅瞅差不多要做午饭。
方姥娘又坐不住了,要下来帮她做饭,“你去歇着,我做饭。”
林姝哪里肯用她?
方姥娘坐在饭桌前开始抹泪儿了,“我还没老得动不了,不是累赘,我且能干着呢,我在家里一直都干活儿的,咋到这里不让我干呢?”
林姝只好让她帮忙烧火。
老太太一双小脚步履蹒跚的,林姝是真不敢让她干啥。
方姥娘却做得很高兴,她从小形成的习惯,做一天活儿吃一天饭,但凡自己还能动弹就得干活儿,除非病得起不来或者死了才彻底不用干活儿。
她虽然早就开始养老,三个儿子家轮流住,可她一直没抄着手等吃的,都是去谁家就帮谁家洗衣做饭喂猪喂鸡,也就八十多视力不行,做饭洗碗不那么干净,几个儿媳妇就不用她了。
她跟林姝絮絮叨叨的,“这人呐就不能闲着,闲着不干活儿干吃饭那就好死了呀,咋滴我也不
能招人嫌弃。”()
儿媳妇是她伺候的月子,孙媳妇还是她伺候的,要不是方荻花不用,那外孙媳妇儿她也乐意给伺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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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婆婆和她有什么过不去的,林姝瞅着方姥娘是真的嫌弃不起来。
她和解老太是截然不同的人。
解老太老早就啥也不干,等着人伺候她,方姥娘比解老太还那几岁呢,到现在还给家里人洗衣服。
哎。
林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婆婆很显然对亲娘有心结,但是又拒绝沟通解开心结,虽然不对老太太发脾气,又不想面对就躲着。
躲着其实也是冷暴力。
但那是人家母女的事儿,外人真的无权置喙。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特的,不管看起来怎么类似,都没有办法从别人的人生经验中获得治愈自己的良药。
每个人都只能自己面对。
可以肯定这母女俩都有心理创伤,都有心理疾病,也都需要心理疏导。
只是……林姝自认不擅长这个,毕竟哪怕21世纪医学很发达的时代,心理治疗也……
而且只有当事人愿意做心理疏导、倾诉,才有可能治愈。
方荻花现在是完全拒绝,主动让她倾诉只会给她增加心理压力,让她逆反。
所以,顺其自然吧。
于是林姝就把方姥娘当小孩子带着,不管干啥都给她安排点事儿干。
她教方高粱做辣白菜、泡菜,就让方姥娘打下手,方高粱配料汁,方姥娘帮忙涂抹。
她手上有裂纹,辣椒料汁顺着皲裂渗进去,杀得手疼她却一点都不在意,干得很起劲。
方荻花看见也不管她,你想住就住,你愿意干啥就干啥,但是想和我套近乎没门儿。
初十这天方荻花就让制香厂开工了。
她手受伤了,陆大哥和陆二哥不许她过去干活儿。
林姝就和她商量,“娘,以后你别去做活儿了,时不时过去监督两眼就行,另外找俩妇女过来干吧。”
方姥娘:“对呀,花儿,你这手得养着,哎,都怪我不好。”
方荻花问林姝:“那找谁合适?”
林姝想了想,“看看邱大娘、许大伯还有李婶儿家,谁家儿媳妇勤快能干不乱说话的都可以。”
方荻花:“那就让邱婆子大儿媳单葡萄和二柱媳妇儿荆顺妮儿过来吧。”
方姥娘听见了,小声道:“花儿,那邱婆子不是你家以前的婆子吗?还有那个许家,不也是伙计?还让人家来干活儿呀?犯不犯错误呀?哎呀,你可得小心,别让人家偷摸给你告了,有些坏种儿可坏呢,你找人帮忙干点啥就说你剥削、雇工。”
她年纪大了不了解现在的政策和形势,只以为和以前似的,生怕闺女犯错误被人害,就急得絮絮叨叨起来。
方荻花受不了了,打断她,“别叨咕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方姥娘立刻跟做错事情的小
()学生一样,搓着手,“花儿,娘错了,娘不知道,那你给娘讲讲呗。”
方荻花转身去找人说事儿。
方姥娘眼巴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哎。”
她叹了口气,腰背往下沉了沉,看着有点驼背。
林姝就给她解释现在如何如何。
方姥娘:“好闺女,你真好。”
第二天一早,方姥娘就起身了,她要帮林姝做早饭。
林姝起来和她一起做饭,要给家里人炖鸡蛋羹。
现在家里鸡蛋多,她都直接炖一盆,炖好一人分两勺。
加上适量清水后把蛋液搅拌均匀,再用小眼漏勺过一遍蛋液,免得有蜂窝、结块之类的,这样出来以后鸡蛋羹细腻爽滑。
方姥娘看着就笑,“我可学会一招,以前都不知道还要过过筛呢。”
上锅蒸的时候林姝还给盆盖上一个小盖垫。
方姥娘:“这个我知道,不让落气馏水,和蒸包子似的,落了气馏水就塌了。”
吃过早饭,方荻花他们就去开工了。
方姥娘眼巴巴瞅一上午,快午饭的时候对林姝道:“闺女,我给你们擀面条吃吧,花儿最喜欢吃我擀的面条了。”
她又开始絮叨,“早年家里穷,别说细面条,就是黑面疙瘩都吃不饱,后来你姥爷跟着陆家老爷子在外面赚到钱,回家置办了地,家里这才开始有粮食吃。就那样,都不敢敞开肚皮随便吃呢,攒着一个月里吃两回细面,我就给他们擀面条吃。哎,就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地就没啦。说不心疼是假的啊,那是你姥爷流血流汗拼的地呀,咱们都没种两年就没了呀……”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抹泪儿,眼泪儿滚进面盆里赶紧拿袖子擦擦。
她只记得小闺女爱吃手擀面,可那时候家里穷,即便后来不饿肚子,细面也是好东西,逮着能吃一顿谁不敞开肚皮猛吃?
她长大以后个子高、力气大,饭量自然也大,吃的和哥哥们差不多。
那时候她满心想的是:照这个饭量,不能一个月吃两回,吃一回都不少啦。这死丫头,咋那么能吃呢?跟她哥哥吃一样多。
后来闺女出嫁了,再后来闺女也年纪大了,自己变成一个眼花掉牙的老太太,她就觉得自己以前是不是有毛病啊,明明打骂孩子以后自己也难受心疼,为啥还打骂她呀?
人这一辈子图啥呀,不就图能吃饱饭,孩子们能平平安安长大、成家生儿育女嘛?
只要孩子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那她当时为啥还要因为这那的生气呀?
哎,她自己想不通当初为啥那么暴躁,就懊悔内疚自责。
时间过去那么久,现在她想起当初让她抓狂的老婆婆都是满心同情,没有怨恨,老婆婆当初应该是老年痴呆了。
连对老婆婆都没有怨恨,更何况自己的小闺女?
小女孩子再淘气又能犯多大的错?
她已经记不起当初闺女惹自己生气的事
儿,只记得自己朝着闺女吼叫、打骂,她的脑子里只有小闺女惊恐的双眼和滚滚的眼泪。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很多东西都模糊不清了,甚至亲爹娘的脸都记不得了,小闺女当初害怕恐慌的模样却清楚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良心难安,感觉如果不能抱着小闺女哄哄,不能给她擦掉脸上的眼泪儿,自己就没有办法瞑目,到死良心都不能安宁。
无数次梦里她把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儿抱进怀里,给女儿擦掉眼泪,自己却不断流着泪跟女儿道歉说“娘对不起你呀,娘错了,娘再也不打你骂你啦”。
有时候女儿会原谅她,吃她做的手擀面、鸡蛋羹,然后趴在她怀里舒舒服服地睡觉。
有时候女儿冷漠地看着她,说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这样的坏娘,她就流着眼泪儿醒过来。
林姝看老太太陷入回忆中,眼泪儿吧嗒吧嗒流个不停,就拿手帕帮她擦擦,然后自己接着和面擀面。
方姥娘发现自己把绍棠媳妇儿当知心人儿了,对着人家絮絮叨叨的,生怕林姝烦她,赶紧擦干眼泪儿自己去了院儿里。
她站在东边一点的位置,往制香室那边儿瞅,隐约能瞅着方荻花的身影,她在教那俩媳妇儿干活儿呢。
方姥娘心想这几个孩子里面,花儿才是最像她爹的,最能干,最不爱抱怨。
看着闺女家过得越来越好,她也放心了。
至于闺女不肯原谅她,算了吧,自己不来打搅闺女,就是对闺女最好的道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