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屋来,要把东西往地上搁,那小戏子忙上前一步,拦住他手:“大人轻放那木盒子里的东西可宝贝,您还是给我罢!”
他声音好听极了,轻盈得像只黄鹂儿,就是这般大呼小叫的喊起来,也不惹人讨厌。
见沈却看着他,他便不慌不忙地笑着同他道:“今日得了闲,我来看看丁香儿,顺带着也给您送些年货,这里头是一壶岁酒、桃符、春帖、馈岁盘盒、酒檐,附一盒点心果子。”
远志低声打断:“我不叫丁香儿,我现下叫徐远志。”
可惜思仙并没有听他说话,手一推他肩膀,把他往后头拨:“小孩儿别插嘴,边去。”
说着他便将那精致的食盒打开来给沈却看:“你瞧,班里手最巧的阿姊亲手做的,外头是买不到的。”
徐思仙今日着一件桃粉色道袍,脖上一圈兔绒围领,鬓边簪一朵红梅,粉黛未施,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一眼瞧去便似一朵出水芙蓉花。
沈却根本没想到他会提这些东西来,于是很无情地抬手比划:“你我不是亲戚,你无须带这些东西来,你拿回去,我不要。”
小戏子读不懂手语,十一便故意替他解释:“他说他很欣喜,劳烦你了。”
徐思仙笑起来,他虽不看懂手语,可看见沈却面上表情与姿态,便知道他绝不是这个意思,可他从来是不怕羞的,大咧咧地就在茶案边坐下了:“只一句劳烦,谁不会说?大人不如请我坐下吃口茶。”
沈却瞪一眼十一,而后又看向站在旁边的徐远志。
只见远志有些局促地揪着袄子一角,低低地:“师、徐老板说东西太多,我一个小孩子家拿不动,便要自己提进来。”
他又看十一,十一则接口道:“路上看见了,恰好我也要来你这儿看一眼,顺路便帮着把东西提过来了。”
人都在这了,沈却也不好下逐客令,于是只得唤十一与远志都坐下,要给他们倒杯热茶喝。
十一摆一摆手:“我就不了,和刑司那几个组了一圈牌,催着要我过去呢。”
沈却送他出去时,到院门口,十一就附在他耳边,很猥琐地一笑,问他:“那小戏子怎么常来找你呢?”
沈却避开一步,捂住半边耳朵,另一只手则比划道:“谁知道。”
十一看出他不爱同人亲近,于是也不再往他那头凑了,只低声坏笑道:“我瞧那伶官儿看你的眼神,啧啧啧。”
沈却顺着他的目光回望过去,转头便看见屋里头那朵“芙蓉花”正托着腮,满眼春情地往他这里望。
沈却不敢回应,立即便避开眼去。
十一转身往外一步,终于正色了,有些严肃地同他说:“不过说说,玩笑一下便罢了,殿下从不许我们养妓子捧小唱,偶尔玩玩倒是可以,但若是真上了心了,他们可是要扒你的皮喝你的血的,到时倾家荡产也是轻的,还白白毁了自己的名声。”
他说的这些沈却都知道,他压根就没想着同这个小唱怎么怎么着,只为因着那几分同情、几分悯怜,才狠不下心肠赶他。
“我知道,”沈却冲他比划,“我不同他怎么样,你放心。”
送走了十一,沈却缓步回到屋内,人才到门口,就见那戏子正揪着远志的袖子看,然后恶狠狠地问他:“你说这是大人给你做的?”
远志怯怯点头。
“你凭什么!”徐思仙急起来,使了狠劲拉了他一把,远志力气不及他,这一下便要往他脚边摔。
好在沈却及时赶进来,将小孩儿拦腰抱住了,徐思仙立即收了手,坐在椅上抱着手臂,很气恼地埋怨:“只怪我生的太早,不及这小子好命。”
他年纪也不大,卸了妆同样是一团孩气,只眼底眉梢透出几分与寻常二八少年不同的媚态来。
沈却有些无奈,朝他比一比划,身侧的徐远志便跟着翻译:“大人说、说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
他话音未落,那小戏子便扑将上来,远志像是早料到了,忙躲到了沈却身后。
两人把沈却当根柱子,你追我赶地绕着他跑,徐思仙伸手要捉他衣领:“你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你忘了是谁将你与你娘从那挨千刀的男人手上买回来的?是谁每日供你吃供你穿?还敢编谎话说大人不许我来,我不抽你几个嘴巴子,你是不知道听话了!”
远志边躲边喊:“我如今不是戏班子里的人了,身契在大人手上,你不能再抽我嘴巴子了。”
“好啊,”徐思仙怒道,“你如今是看不起我们园子里的人了,当初赎你和你娘的钱,还是我忍着眼泪从一个阉人那儿讨的,你可知那夜我挨了怎样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