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牧心头一悬,背后没来由渗出白毛汗,一动不动盯住燕隼,伸手去够电话。
余牧给燕家人打了电话。
他以为燕隼会阻止他,会来抢他的电话,可燕隼没有。
——哪怕是余牧什么都顾不上,磕磕巴巴一口气说了不少该说不该说的,燕隼都没有半点反应。
燕隼只是坐在那,漆黑的瞳孔木然冷寂,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偏偏又很乖似的垂着头。
小孩子一样乖乖坐着,双手放在膝上,翻来覆去认真练习着一句话。
那天的最后,燕隼被赶来的燕父带回了家。
十四岁的少年被扯得踉跄,依然回头看向余牧,无声流畅地做了几个字的口型。
第二天,燕隼死在了那片冰湖里。
他反复练习的那句话,到最后也没来得及说出来。
……
余牧以为这就是燕隼的结局。
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燕隼的结局。
这样过了十年。
十年的风平浪静,当初的那些事早已湮没在时间的角落,因为无人过问,所以日趋模糊。
燕家人仍然过得顺风顺水。
在母亲的引导和帮助下,燕溪也成了颇有名气的新锐作家。
燕父早已退出冰坛,但声望和人脉都在,转而成立了一家冰雪体育用品公司,效益蒸蒸日上。
许家人在悲痛了那么几年后,也逐渐走出了当初的阴影。因为燕家给出的巨额赔偿,许家那个小儿子一路念着最好的学校,毕业后事业有成,走上了和父母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燕隼死后,所有人都活得更好了。
这不是挺好。
余牧是这么想的。他又做了编剧,偶尔也写书。靠着燕家的人脉,搭上了几个不错的出版社,还被邀请去参加一档综艺。
重新活得人模狗样的余牧,还有些事不关己的侥幸得意。
多年前,他穷得身无分文,死皮赖脸去硬蹭一档综艺,碰巧也是在这个地方。
在综艺里,余牧遇到了一个被其他男孩欺负、推下摇摇车,却半个字也说不出的小哑巴。
他刚好路过,顺手把那个小哑巴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然后被那孩子的养父母找上门,意外获得了一份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工作……
余牧去参加了那档综艺。
三天后,余牧退出综艺,不知所踪。
这只是个开始——后来燕家的公司也出了事,燕溪的书被爆出洗稿,燕母也牵连进去,一家人声名狼藉。
许家人毕竟太普通了,没人特地去关注。
只知道那个小儿子不知道生了什么怪病,似乎连字也不会写了,不得不辞职在家休养。
小儿子受不了,哭着闹了好几次自杀。
再有人发现余牧的时候,他坐在轮椅里,被推着去看精神科。
推着轮椅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叫燕逐末,自称是余牧老师的学生。
那是个很特殊的青年,五官有种艳丽的夺目,桃花眼下缀泪痣,明明只要稍微灵动些,就是天生风流多情的皮相。
可惜那双眼睛空洞得不起波澜,转动的时候都木然,像潭死水。
人也太过瘦削了些,压在黑色的呢绒风衣下,皮肤苍白得能看见淡青色血管。护士把打印出来的排号递过去,离得稍近,那只手冷得像冰。
有人看到,余牧缩在轮椅里,目光恐惧恍惚,不停反复地喃喃着什么。
青年在轮椅前蹲下来,微微侧头,耐心地听。
发现余牧说得颠三倒四不够标准,青年就把手覆在老师的手臂上,重新教他说。
他说一句话,就停下来,等轮椅里的余牧跟着说一句。
余牧脸色惨白,他惊恐地盯着面前的青年,却又不敢违逆对方的意思,不知道多少遍磕磕绊绊地重复。
“没做那些事。”余牧断断续续地重复,“假的,都是假的。”
“老师相信,你是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