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不到十米距离,河堤两侧的官兵们,几乎能看见对面人脸上疲劳且喜悦的神色,彼此的喊话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今日就能大功告成了!”
几乎每个人心头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这句话。
带着无比迫切的希望,众人不知疲倦,继续重复着投石铁笼和沙土泥包的工作。
十米……八米……五米……三米……
最后三米,眼看着再丢几箱子沙土就可以彻底完成两岸合拢,贯通大堤,却在此时,一阵巨大的浪头打过来,带起一股激涌的激流,猛然冲向最后的缺口!
转眼就把三米的口子重新冲回五米,继而十米,众人惊愕交集之际,感到脚下大堤的边缘隐约传来一丝丝不稳的震动。
“不好!水流又加速了!”
整条大堤两侧,慌乱声四起,尤其是那些民夫们,他们常年生活在水边,深知水力的恐怖。
一旦不能快速堵死缺口,降低河水流速,就这么让急流快速冲刷下去,一个几米的小决口,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几十米的大决口。
非但他们这几个昼夜的辛苦全化为乌有,脚下的新垒起但尚未夯实的部分边缘堤坝,说不定会被冲垮!
江明秋从来未曾主持过这么大的水利工程,他吐出一口浊气,并不慌乱,亲自上堤,立刻指挥后备役官兵替换民夫上前抢险。
然而这股浪潮来得极为迅疾且凶猛,刚投下去的铁笼沙包,立刻就被急流冲的无影无踪,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来。
眼看着缺口逐渐进一步扩大,众人心急如焚,一股强烈不安的预感涌上每个人心头。
就在众人几乎以为要功败垂成之际,一道低沉的声音自人们身后响起。
“马上把缆绳全部切断,把铁塔推进去堵口!”
萧青冥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堤坝上,头顶金日高悬,脚下怒河奔涌,他一袭玄色龙袍,绣着金龙的衣摆在江风里烈烈翻飞。
如同天地间一根永恒不变的立柱,牢牢钉在这奔腾澎湃的河流之上,任凭无数波涛起伏,依然沉重如岳,不动如山。
江明秋大惊:“陛下?您怎么来这儿了?太危险了,您必须马上退回河堤外面!”
萧青冥竖起眉头厉声大喝:“没时间了!快按朕的吩咐办!”
江明秋一咬牙,重重点头,亲自带人去传命。
喻行舟紧随而至,沉着脸一把抓住萧青冥的手腕,强行将人拉下河堤。
“老师……”
“陛下不要多言!”喻行舟扬声打断他,目光紧紧将人盯着,语气前所未有的严酷冷漠。
“今日便是大堤冲垮也好,这里所有人葬身河里也罢,我绝不允许你有半点闪失!”
萧青冥嘴唇动了动,深深看着他,终究是任对方拽着,没有再动弹。
眼看着皇帝和摄政大人都亲自在长堤处督阵,一众官员哪里敢站在他们二人身后躲避,只好纷纷往前。
禁卫军的官兵更不敢后撤,只把民夫们都撤换下堤,自己轮番顶上。
远处的堤坝上,缆绳已经全部截断,固定的铁钉也尽数撬开,众人往铁塔上绑满沙包,齐心协力推入冲开的缺口中。
高大坚实的铁塔一如水便激起高高的浪花,在水流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弯折之声。
两座铁塔一前一后随着水流的冲刷彼此撞击在一起,正好带着大量沙包,牢牢卡在那十米缺口处。
眼看着陛下的法子奏效,水流再一次减缓,众人重重捏了把冷汗。
失去了作为起吊设备的铁塔,无法再用机械吊铁笼,大量官兵只能以堆人力的原始方式,继续往河里投石头沙包。
不知过了多久,缺口再次回到五米……三米……
铁塔翘起的一角,在水流中不停发出被大力挤压扭曲的哀嚎,被冲的一点点往缺口后退,隐隐有不稳的迹象。
陡然,其中一座铁塔被折弯了一角,顺着水流重重砸向堤坝!
千钧一发之际,秋朗和莫摧眉等人越众而出,手里拽着粗长的铁锁,竟然朝着那三米的缺口飞身冲上去!
众人吓得目瞪口呆,连萧青冥都变了脸色。
二人仗着绝顶轻功,一脚踩在冒出水面的铁塔上,铁锁从中一穿而过,转眼两人就飞掠到缺口的对面一侧。
“快拉紧!”
莫摧眉大喝一声,手里铁锁绷的笔直,水流巨大的冲击力不断拉扯,几乎要把他二人给拽入河中。
江明秋最快反应过来,不顾亲卫的保护,也飞身上前襄助。
缺口两侧的众人如梦初醒,立刻七手八脚一同去拽那道铁锁,无数双手如同拔河,牢牢朝着两头拉扯,勉强将差一点松动的铁塔死死固定卡在缺口。
剩下的人发了狠一样拼命搬运沙包石土填漏。
最后的区区三米缺口,硬是生生封堵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彻底堵住。
水流减缓至完全停滞,甚至开始朝反方向流去。
原本磅礴的滔天大浪终于渐渐平息,擂鼓般的怒吼声逐渐消散,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镇压下去。
水力虽伟,在万众一心的人力面前,也终究偃旗息鼓,不敢造次。
众人不敢轻慢,越发加紧垒土筑堤,不断扩建围堰,巩固堤坝,狭窄的合拢处不断朝着两边拓展加宽。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所有人的手臂都累得抬不动,双腿也麻木到几乎无法行走之际,终于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狂喜的呐喊:
“大堤贯通啦!大堤——贯——通——啦——”
接近三个月的拦河改道筑堤大工程,至此,终于正式完成合拢!
河堤两侧有瞬间的静默,紧接着,沸腾的欢呼声,喜极而泣的哭声裹挟在一起,冲天而起,几乎要把上天都掀翻。
荆庭城两岸的百姓,远远看着这一幕不可能完成的神迹,不断发出惊呼,震惊到无以复加,他们奔走相告,迫不及待告知亲友邻人这个伟大的奇迹。
长宁河改道了!真的改道了!
便在此刻,高远的天空不知从何处压来一线阴云,慢慢挡住了烈日。
河堤外围,一路目不转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陆返,脸上依然是不可思议的动容之色。
这样雄浑的大河,难道是人力可以降服的吗?
还是说,这莫非就是天子的神迹?
一滴微凉的雨滴从天而降,恰好擦过他的脸颊,陆返有些茫然地摸到脸颊的湿痕,抬头看天,喃喃自语:“汛期……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