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天子神迹 我绝不允许你有半点闪失……

他一开始还在心疼那些投入河里的铁,现在想来,若是用木桩,只怕连工程的一半都进行不下去,堤坝就要被急流冲垮。

最后短短一百米,几秒钟就能跑完的路程,却是拦河修堤最艰难的时候。

头顶的灼灼烈日仿佛在天空中燃烧,无形的巨大压力沉甸甸压在每个人肩头。

两个多月以来,他们救村民,剿水匪,破迷信,炸河道,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尽数投入这条关系到千万百姓安宁的大堤上。

每每竭尽全力解决了一个难题,又冒出来无数新的更艰难的问题,等着他们去应对。

众人一筹莫展,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萧青冥,于是这股庞大的压力便随着视线一道,全数汇聚到萧青冥身上。

“陛下……”

这一声轻唤几乎是求助的语气,江明秋蓦然醒过神,不由脸色臊红。

他是二甲头名的进士,是活了两世的朝廷重臣,身为臣子,理应为君分忧,对自己的君主有求必应才是。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他上辈子做官十几年,哪次不是朝廷遇事,皇帝向大臣施压,大臣向地方施压,地方官号令胥吏。

哪个臣子事办不好,便要被撸下台,于是层层催逼,强行摊派。压力不断往下传导,最后全数分摊给百姓负担。

而今他跟在陛下身边久了,竟不知不觉也像其他人那样,渐渐开始依赖圣上。

上辈子习惯性的压力传导仿佛倒转过来一样,过不下去的困苦百姓倒逼官府,地方官治理不力依靠中央。

大臣们能解决则罢,就算他们这些臣子也无法解决,陛下也一定会站出来扭转乾坤。

不知从何时起,大家好像已经习惯了陛下的无所不能。这天底下,仿佛就没有陛下做不成的事。

他们所有人都下意识忘记了,陛下也不过只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罢了,却要以一人之身担当起整个天下社稷。

江明秋紧紧闭上嘴,心中忽然涌出无比的愧疚和羞耻,怎么能让自己的君主替他们这些臣子挡在前面?

萧青冥轻轻叹了口气,江明秋听得心头一颤,几乎要立刻跪下去请罪。

萧青冥既没有责备,也不见愠怒,只是凝望着眼前滔滔长河,和河面上来往不绝的运输船只,道:“为今之计,只有用最后的办法了。”

江明秋一怔,陛下还真有办法?

萧青冥淡淡道:“立刻调集所有重型船只,能调多少调多少,载运量越大越好,再找一批水性最好的水手。”

江明秋脸上渐渐浮现惊色:“陛下莫非是想……”

萧青冥微微眯起眼,锐利的目光落在河口疯狂奔涌的激流之上:“到了这个地步,常规方式都无法奏效,只剩沉船堵口一途了。”

他穿越到现代时,曾看过一些后世大型水利工程,最后的缺口都是用直径长达数米的钢筋混泥土做河桩,用庞大的起吊设备绑着钢缆吊进河里。

可是现在,他既没有钢筋混凝土,更没有那种动辄高达几十米、上百米的巨型起吊设备。

河岸两侧搭建的钢铁巨塔,和手臂粗的麻绳,至多把铁桩吊入河里,已经是极限了,再重一些,光绳子就承受不住,会立刻崩断。

最后的缺口,唯有满负重的船开进去堵。

“沉船堵口?!”众人不由自主露出震惊之色。

陈知府更是肉疼到极点,夸张地大叫了一声:“那么多船,可不是废铁啊,就那样白白仍进河里?”

那完全是把白花花的银子让河里扔!

真不愧是陛下,这样的魄力,根本不是他们这些臣子下得了决心的。

萧青冥目视江明秋:“不要浪费时间了,快去办吧,事到如今,退一步则前功尽弃,我们那么多的心血,都要白费。”

“前面无论还有刀山火海,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必须淌过去!”

一言既出,众人心头瞬间一凛,皆是面色肃然:“是!”

※※※

数日后,河口大堤之上,怒吼的波涛翻滚而出,无数工程兵和民夫们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再让两侧的河堤往前垒起哪怕一米。

就在工程几乎停滞,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人们惊愕地发现,河上迎面驶来数十艘巨大的驳船,它们并没有在码头停靠卸货,而是直挺挺朝着河口的方向行驶而来。

每一艘船上都装满了硕大的黑色铁笼,里面则塞满了沉甸甸的石头和泥沙,深深的吃水线看得人心惊胆战,仿佛下一刻就要因载运量过大而沉入河里。

这些船只平稳地行驶着,船身缠绕着铁丝和臂膀粗壮的麻绳,另一端则由堤坝两侧的钢铁巨塔牵引。

七八艘船并做一排,前后一共三排大船,在船上水手,和河岸缆绳的牵引下,逐渐进入最后的百米缺口。

船上的每个水手身上都穿着浮衣,腰上缠着救生绳,在第一排大船在缺口处抛锚后,就立刻跳上一艘微型救生船,众人赶紧拉紧绳索,将水手们拉上岸。

还不等水手爬上岸,缺口处的七八艘大船,已经在凶猛的急流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

在这样恐怖的伟力下,只是须臾功夫,那些载满了石头泥沙的重型船只便如同一张张薄薄的纸,被巨大的力量折成两截,彻底断裂开来,东倒西歪地沉入河中!

周围的工程兵和民夫们惊悚地看着这一幕,人人倒吸凉气。

河提上的大臣们下意识转头看向萧青冥,他却始终一言不发,无动于衷。

正在河口指挥船只的江明秋沉着脸,令士兵挥下第二道令旗。

很快,第二轮沉船紧随而至,紧跟着又是第三轮。

他们能调集来的所有船只,几乎全部都以慷慨悲歌的壮烈之态,被奔涌的河流撕裂,迎来沉没的结局。

终于到了第四轮沉船时,最上层的几艘船终于没有彻底淹没入河,而是歪歪扭扭地翘起一角浮出河面。

河口的水流速度明显减缓,就连那如擂鼓般的涛涌声都小了不少。

“堵住了!终于堵住了!”

堤坝两侧的工程兵和民夫们,骤然发出一阵狂喜的叫喊声。

在江明秋等人指挥下,众人开始争分夺秒快速进行填漏作业,铁塔吊动装满沙土袋的铁笼投入江中,两侧的民夫们则不断往河里投掷石块和沙袋。

从白天填到入夜,堤坝上的人替换掉一批,接着封堵填漏。

夜里两岸竖起高高的篝火,影影绰绰的火光之中,依然能看见工程兵们如辛勤的工蚁般不断来回,运来沙袋重复往下抛。

到了第二天清晨,又换上新一批官兵,接连轮替。

整个填漏过程足足花了接近三天时间,再垒土成堤,夯平夯实,荆庭城附近可以挖的山石,都快被削平了一层,源源不断往河里投。

眼看着那百米的距离,一天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缩短,待到第七日正午,终于只剩下最后的十米缺口!

自萧青冥以下,无论是江明秋、工部尚书等大臣们,专供水利的工程人员,还是那些工蚁般在河堤上辛苦作业的官兵民夫,为了这条堪称奇迹的河堤,皆是拼尽全力,筋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