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秦兰兰抬了下手,身边的婢女便去关上了门,房中静下来。

秦兰兰沉声道:“你想为天下女子立命,开创女子能够入朝的新律?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陆某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陆书瑾垂下眼眸,轻声道:“不过是想尽绵薄之力,为女子争一席之地罢了。”

秦兰兰没有接话,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

陆书瑾也耐心等着。

不知两人对坐了多久,秦兰兰才慢慢地开口道:“当年我尚年少,读书多年而不得考取功名,满腔才学得无所用,便动了为天下女子请命的心思,办了私塾。”

“但此事遭到了朝中大臣们强烈反对,弹劾我父亲的奏折数不胜数,但由于是私塾,皇上也并未干涉。”秦兰兰声音平缓道:“只是此举终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得罪了太多人,导致我的夫远死边疆,而我也因此瞎了一双眼,最后为了不让父亲受我的牵连,我只得放弃了私塾,回到云城。”

“蜉蝣岂能撼动大树,有些事情咬咬牙挺一挺也能为之,而有些事情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成功。”秦兰兰抬手摸了一下蒙着黑布的眼角,声音充满怅然,“我就是如此,为当年的冲动付出了代价,后半辈子再也不见光明。”

陆书瑾感受到一股无比庞大的力量压上了她的脊梁,让她差点整个人都垮下去。

秦兰兰是内阁大学士之女,学富五车,高门出身,只是办了个女子私塾竟就落得如此下场。

而家世背景那些东西陆书瑾全都没有,她想开办女子书院简直难于登天,面对的危险也非同小可。

秦兰兰问道:“听了我的遭遇,你不害怕吗?”

于是陆书瑾如实点头,“害怕的。”

但她又道:“我其实并不知道日后我面对危险时,是否还能坚持现在的想法,更不知我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或许我做不成任何事,或许我会在某一日害怕退缩,可此刻的我仍觉得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我想做的事情非一日能成,此志也非突然涌现,纵然我无法预测将来之事,至少当下我坚定且愿意为此努力。”陆书瑾低下头,目光落在面前的杯子上,在滚烫的茶水里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看到自己那双无比漆黑的眼眸。

她是个出生再平凡不过的人,只不过多读了几卷书,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宏图大志,更不敢认为自己学识渊博,远胜常人。

但正如萧矜所言,尘世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攀登大山,陆书瑾是千千万万攀登者之一,沧海一粟。

平凡却不想平庸。

秦兰兰轻笑了一声,温柔地鼓励道:“且将新火试新茶,诗歌趁年华。想做什么便去做吧,若风华正茂之时都束手束脚畏畏缩缩,日后岂能成就大事?”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新帝登基之时,上奏此法。旧律当废,新律当出,若是你有那个能耐,就将一纸诉求上奏新帝,皇权才是最高权力,如若你能得到皇权支持,此事就成功了大半。”

“新帝……”陆书瑾喃喃道。

“很快了。”秦兰兰压低声音,缓声道:“你是萧矜的人,应当多少也能听到消息,年末至此,京城那边渐起动乱,用不了多久皇权就会易主。最好的办法就是借萧家为梯,但难题就在于你能否说服萧大将军。”

陆书瑾从前只觉得自己的这个愿望难以实现,现如今被秦兰兰一步步拆分了细说,才明白此事非一个“难”字能够概括。

她从秦兰兰那里离开之后,心底涌出满满的无力感,耷拉着眉眼,全然没有看风景的兴致。

回去之后就看到蒋宿仍拉着梁春堰说话,陆书瑾路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蒋宿在问他是驴跑得快还是骡子跑得快。

午膳只有五个人吃,叶家俩兄妹加上梁春堰蒋宿,还有陆书瑾。

临近夜幕时,天空落下一声响雷。

天阴得很快,像是一场巨大的暴风雨袭来的前兆,滚滚黑云像是压在头顶上,雷声由远及近,恍若野兽的低吼。

天色黯淡无光,房内点起了灯,陆书瑾推开窗子,寒风就一股脑地涌进来,径直拍在脸上,她赶忙又将窗子关上。

要下雨了。

雷声不断,但雨却一直没落,直到夜色浓重,窗子屋顶才传来雨滴的声音,在短短几个瞬息间就密集起来,雨声直往耳朵里钻。

萧矜回来的时候,整个身子差不多湿透,雨水顺着他的面容往下淌,他把糊在脸上的发丝往后撩,就见蒋宿坐在檐下看雨。

“萧哥!”蒋宿高兴地喊:“你回来了?”

萧矜应了一声,顺嘴问道:“梁春堰呢?”

蒋宿忍不住咧着嘴笑,指了指门内,“在房里呢,莫担心,我看得紧。”

萧矜想先去跟陆书瑾说两句话,但身上湿透,寒风再一吹,铁打的身子也是扛不住的,他就道:“我去后面汤泉泡会儿,你给我送一壶酒进来。”

“好嘞。”蒋宿应道。

萧矜朝陆书瑾的窗子看了一眼,抬步往后面汤泉室里去。

蒋宿去找下人拿了酒和杯子,刚出膳房,就看见梁春堰从屋中出来了,正撑着伞像是要外出的样子。

正巧陆书瑾也开了门,正伸着脖子往外张望,也不知道是在看谁。

蒋宿赶忙过去,将酒壶往她手中一塞,说道:“萧哥在后面泡汤泉,你将酒送给他。”

然后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我得跟着梁春堰。”

陆书瑾还来不及说什么,蒋宿就风风火火地离开,挤去了梁春堰的伞下。

她低头看了看酒壶,扭头去房中寻了一圈,没看到有伞,便冒着雨往后院处去。

为了少淋些雨,陆书瑾捧着酒壶一路小跑,幸而汤泉室离得并不远,跑了一小段路就到了门口,推开了门挤身进去。

进去之后就看到两边的墙壁上挂着灯,并不明亮,映在地上灰蒙蒙的。

再往前还是一道门,这扇门小一些,只能容两人并肩,里面则是厚重的棉帘,掀开进去,一股湿热的雾气就扑面而来。

汤泉是天然的,冒出的腾腾热气将整个室内烘得极其温暖,很快就将陆书瑾身上的寒意驱逐。四方的墙壁上挂着的灯也因为这雾气而显得朦胧昏暗,地上是白玉石所铺的地砖,倒映着光,看起来十分光滑。

她在雾气中隐约看到前面有一个方形的大池子,池边靠着一个人,长发束起来卷落在岸上,露出半个白皙的脊背。

“萧矜。”她喊了一声,但没人应。

这池子只有一人,除了萧矜没有旁人,但不知为何,他不应声。

“萧矜。”陆书瑾又喊了一声,将酒壶放在地上,说道:“你要的酒我放在这里了,你自己来拿,我就先走了。”

她说完等了一会儿,见萧矜一点反应都没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片刻,还是转身掀了帘子出去。

她在门外站了片刻,疑惑为何萧矜不理睬她,这是完全没有原因的。

陆书瑾皱着眉苦恼地往前走了几步,忽而想到萧矜是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泡在汤泉里晕过去了?

若是如此,他在晕的过程中不慎滑落汤泉中该怎么办?

陆书瑾心里惶惶不安,赶忙又转身进去,就见萧矜仍背对着门坐,一动不动。

她顾及不了那么多,弯腰将酒壶杯子又捡起来,小心地往萧矜那边走去。

走得近了,就能清晰地看到萧矜的肩胛和臂膀,长发随意地铺在地上,热气熏得他皮肤比平日里要白许多。

“萧矜。”陆书瑾缓步靠近,试探着喊他。

萧矜还是没有反应。

她将酒摆在岸边,蹲下来去推他的肩膀,刚用力,萧矜就整个人一滑,溜进了汤池之中。

这下可把陆书瑾吓了个魂飞魄散,鞋子都没脱,整个人就扑下了汤泉,还没来得及探进池子里摸索他,却见他突然从池中站了起来,水声哗啦啦作响,从他的面上洗涮而下。

萧矜呛了两口水,一边将水从面上拂去,一边咳得肺都快出来,转头一看陆书瑾竟然站在他面前。

陆书瑾表情着急,身上的衣袍还好好地穿着,站着时汤泉水面没及她的腰腹之处,瞪着一双眼睛看她。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在这里?是你把我推进水里的?”

陆书瑾停顿了片刻,才说:“我方才一直喊你没见你有反应,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过来想晃下你肩膀,刚一推你就自己滑进池中……”

她说着说着,没控制住眼睛,往下一落,从他精瘦的胸膛一滑,就看到水面落在萧矜的腰际。

是穿了裤子的。

她赶忙撇开视线,不再去看。

“我方才睡着了。”萧矜简短地解释。

陆书瑾的眼神跟带了钩子似的,只往他身上一落,他的身体立即就被点燃了,看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燃起火。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再加上面前又是他朝思暮想的姑娘,身体被温暖的汤泉一泡,整个人就好像烧起来似的。

陆书瑾满含羞意的闪躲,更让他躁动不安。

他咬了咬牙,努力按下了蓬发而出的欲,又坐回池中的玉石阶上,说道:“既然酒送来了,你快些回去吧,尽快将衣裳换了,免得染上风寒。”

陆书瑾僵了一下,“哦、哦。”

她抬步往岸上走,心中远不如面上看起来平静。

虽说她不会留下泡汤泉,但他想不明白萧矜到底是为什么,能够邀约梁春堰泡汤泉,却没能开口挽留她一句呢?

难道在他眼里,他和自己的关系还比不得梁春堰?

他真的是因为喜欢男子,而对梁春堰产生了特殊的情感?

陆书瑾心乱如麻,手扒着岸边往上爬,却因为身上厚重的棉衣吸满了水,变得无比沉重,已经成了她完全撼不动的力量。

那纤瘦的胳膊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上岸,最后她深吸一口气用双臂猛地一撑,总算将自己从汤泉里拨出,刚想抬腿往上爬,手却一滑整个人又跌落进了汤泉之中。

温暖的泉水顿时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往她的耳鼻里钻,陆书瑾吓了一跳本能地吸了一口,立即就抽干了肺里的气,窒息感铺天盖地。

但是很快地,她的腰就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抱住,将她拽出了水面。

陆书瑾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染上通红的颜色。

萧矜有些心疼,将她迎面抱坐在自己曲起的腿上,拍着她的后背道:“怎么让你上岸,你还往泉水里钻呢?”

陆书瑾咳了一阵,稍稍有些恢复呼吸,一抬头就看到萧矜的脸近在咫尺。

她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睛湿漉漉的,咳得眼圈发红,头发也湿透乖顺地黏在她的脸上,衬得小脸极为白嫩漂亮,神色之中带着些许委屈。

萧矜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喉头一滑。

“太重了,我爬不上去。”

陆书瑾说完,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萧矜的腿上,两只脚顶在他坐的玉石阶旁,萧矜的手还圈着她腰的两侧,一直没松手。

距离如此近,姿势又暧昧,陆书瑾心脏狂跳不止,伸手推着他的肩头,开始挣扎,“让我下去。”

“别动。”萧矜在她的腰上稍微用了些力,将她抱住,说道:“别走了,一起泡汤泉吧。”

陆书瑾被怎么一搂,身子又往前滑了滑,与萧矜的距离实在是过于近,她忍不住将身子往后仰,“你……”

但是对上萧矜的眸,陆书瑾整个就愣住,话没能说出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不是纯粹的黑,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光下,也能看出眸色稍浅,里头翻涌着完全没有掩饰的,浓郁到呼之欲出的□□。

他紧紧盯着陆书瑾,仿佛是令人无法拒绝的蛊惑,所泄出的情愫将她完全裹住,再移不开视线。

越是对望,心里的情绪就越是膨胀,难以克制地疯狂生长,将陆书瑾的所有理智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