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陆书瑾辗转难眠,一直到后半夜才慢慢入睡。

而同样深夜难眠的,还有叶洵。

他晚上喝的酒太多,再好的酒量也顶不住,脑袋泛着晕。

却点了灯,坐在灯下研究整个风亭山庄的地图。他幼年时就曾来过此处,自那之后几乎每年都会来山庄一次,这里的地形基本都摸透了。

山庄戒备森严,从外面攻入极为棘手,但若是从里头动手脚,里应外合,再坚固的堡垒也能轻松摧毁。

他揉着疼痛的额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沾着浓烈的酒气,让他自己都感觉不适。

在灯下看了许久,直到双眼疲倦了,才起身脱外衣,打算休息。

刚吹熄了灯,外面就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叶洵在黑暗中一顿,只得又摸上火折子将灯点亮,腹诽这大半夜的怎么还有人来敲门,跟芹芹一样闹人。

他压着眉间的烦躁起身去开门,就见门外站着的是山庄的下人,他一脸歉然地看着叶洵,说道:“半夜叨扰叶大人还望见谅,只是令妹半夜上山,一直喊着要找叶大人,小的们也是迫于无奈才在半夜寻来。”

叶洵原本表情还极为不善,一听这话,顿时满是惊愕,“什么?”

旦见一个披着雪白大氅的人从旁边走来,带着大大的帽兜将脸罩住,只能看到帽兜边上一圈狐毛在风中轻晃。

“芹芹?”叶洵心跳都停了。

穿着雪白大氅的人一下就跨进了门槛,伸手将他抱住,往他怀里钻,发出低低的声音,“哥哥……”

这声音一听就是叶芹的,他大吃一惊,挥了挥手将山庄下人屏退,顺道关上了门,气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大半夜跑到这里来了?”

叶芹把帽兜掀开,露出一张被冻红的脸,仰头对她道:“哥哥不在府中,我便来找哥哥。”

“太胡闹了!”叶洵气得脑子发懵,“我说了过几日就会回去,谁准你在外头乱跑的!万一遇上危险该如何是好?”

叶芹两只手绞在一起,低着头,也没说为何突然来这里,只道:“哥哥不在。”

叶洵道:“风亭山庄这几日很危险,你不能留在这里,明日一早我就安排人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叶芹立马就拒绝了,她侧过半个身子,有一股倔强的意味,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回去。”

原本喝多了的叶洵在这会儿突然意识到叶芹的情绪有点不对劲,他知道叶芹从不是喜欢胡闹的人,相反的,许是知道幼年丧母和自己的脑子不好,她比任何孩子都听话乖巧,害怕自己的不当行为被嫌弃,鲜少有反抗的时候。

叶洵放缓了情绪,已经能猜到叶芹半夜跑出来的原因了。

他拉了下叶芹的手,问道:“芹芹不想回家,是因为有人欺负你了吗?”

叶芹抬起眼看了他一下,眼神里充满委屈,说道:“哥哥不在,他们就让我呆在房中不准出来,我偷偷跑出来找陆书瑾,结果陆书瑾也不在,我就上山来找你了。”

叶芹说得不多,都是一句话带过,但叶洵知道是家中那些人定然做得过分,否则叶芹也不会被逼得半夜跑出来。

他摸了摸叶芹的脑袋,说道:“是哥哥不对,不应该将你独自留下,既然你都来了,那过两日便与我一同回去吧。”

叶芹立即高兴起来。

枫林院里住的全是男子,且已无空房,这大半夜的也不好再去惊动别人,叶洵便让叶芹睡在里屋的寝房,他自己睡在外屋的长软椅上。

叶芹半夜上山,早已疲倦劳累,与叶洵说了两句话之后就去睡觉,叶洵却半点睡意都无,将桌上那些地图又拿出来,继续研究。

叶芹的出现,就意味着计划要更改,至少不能让叶芹发觉这一切。

叶洵点着灯,彻夜未眠,直到东方吐白,长夜终结。

最先传来动静的,是萧矜的房间。

他的房门打开,梁春堰捂着脑袋从里面走出,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看。

站到门外,他没有立即走,而是问道:“萧少,我昨夜真的是摔晕的吗?为何我的后脖子那么痛?”

萧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打了个哈欠道:“是啊,你不慎脚滑摔倒,脖子撞到了桌角,头撞到桌腿,然后就晕过去了,我本来想将你搬回你自己房间的,但你太重了我搬不动,只好作罢。”

梁春堰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气吞声道:“给萧少爷添麻烦了。”

萧矜倚在门边,挑着嘴角笑:“别说得那么客气,好歹咱们也在屋子里同睡了一晚上,院子的后面有汤泉,不知梁公子可有兴致与我一起去泡一泡?”

梁春堰拱了拱手,“多谢萧少的好意,我……”

后面的话说了什么,听不清了。

陆书瑾想下榻去门边再听得清楚一点,梁春堰却转身离开,萧矜的门也关上,一切又恢复了安静。

她昨夜没睡好,方才一听到动静,立马就醒了,迷糊间听到梁春堰与萧矜说话,就一下子坐起来。

只听到萧矜邀约梁春堰一同去泡汤泉。

说句公道点的话,与梁春堰相比,她跟萧矜的关系明显要更亲近一点吧?为何昨日一整天都没听萧矜对她提过一嘴一起去泡汤泉的事?

难不成她与萧矜的关系,还比不上梁春堰与萧矜的关系吗?

分明在前几次见面的时候,两人总是一副不熟悉的样子。

“这能一样么?”蒋宿把大腿拍得啪啪响,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样子,“陆书瑾啊,你还是太年轻了,根本分不清楚友人和爱人的区别啊!”

“嘘,嘘——”陆书瑾赶忙用食指压在唇上,示意他小点声。

早膳过后,院子里又没有人。

萧矜与季朔廷仍旧去找萧衡,约莫还是在忙后山山涧的事,叶洵一大早就出去,不知道作何,梁春堰还在房中休息。

陆书瑾和蒋宿这两个闲人就又坐在亭子里聊起来,陆书瑾实在没忍住,将迷惑了一整个早上的问题说给了蒋宿。

蒋宿的反应很大,那嗓门恨不得吆喝得山庄里所有人都知道,把陆书瑾吓了一跳。

她站起身,对蒋宿道:“咱们去外面,边走边说吧。”

她刚走出亭子,叶洵的房门突然就从里面打开,就见叶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外走,显然是刚睡醒。

陆书瑾见了她,比方才那一跳吓得更厉害,微微瞪圆了杏眼,“叶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书瑾!”叶芹一听到她的声音,脸上的困意也消散,欢喜地朝她小步跑来,“我昨日去你的住宅找你,宅中下人都说你出去了,没想到你竟然也在这里!”

对于叶芹的突然出现,蒋宿和陆书瑾两人都极为震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叶芹洗漱完,还拿了三块刚出炉的烙饼,分给陆书瑾和蒋宿一人一块。

三个人往外走,叶芹就先开口,“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蒋宿这才想起方才被打断的话题,看了一眼陆书瑾,而后道:“陆书瑾问我萧哥为何不邀约他一同泡汤泉。”

陆书瑾的脸蹭一下就红了,有气无力道:“不是这个意思。”

她问题的核心是在于萧矜为何邀请一个前几次见面不熟悉的人泡汤泉,却对她只口不提。

到了蒋宿嘴里就完全变味了。

叶芹道:“我知道,因为小四哥只想自己泡。”

“可萧哥邀了梁春堰啊。”蒋宿摊手。

叶芹约莫是思考了一下梁春堰是谁,然后说:“那就是小四哥想与他一起泡。”

蒋宿听她说话,就知道她没有资格参与这场讨论,于是不再理会,只转头看向陆书瑾,说道:“这就是我方才跟你说的,友人和爱人的区别。”

“有些时候,大多数人都是因为脾气相投所以才会成为朋友,是以友人之间就鲜少发生争执,有说不完的话,自然而然就会显得更亲近些。但是爱人不同,两个脾气与行事完全不一样的人都有可能相爱,即便是不断爆发争吵,也会被彼此吸引,不能自拔割舍不断,这才是爱。”

蒋宿说得头头是道,一副很有研究的样子,“有些事情只能跟爱人做,跟友人是无论如何都做不成的。”

“比如呢?什么事啊?”叶芹天真地追问。

蒋宿支支吾吾,眼神飘忽,过了好一会儿才胡扯:“比如一起泡汤泉。”

陆书瑾捏着热乎的烙饼,心里不知是什么奇怪滋味,她多少能听出蒋宿所说的话底下藏着的意思。

怪异的情绪盘旋在心头,一会儿是觉得蒋宿在胡说八道,一会儿又不断回想着梁春堰在萧矜房中呆了一整夜,早晨又喊他泡汤泉的事。

更重要的是,蒋宿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陆书瑾是赞同那些话的。

因为有些事情,只能与相爱之人做,再亲密的朋友也做不得。

蒋宿还在不停地说着,从一些他认为的细枝末节里分析萧矜与梁春堰的关系,听得陆书瑾脑子嗡嗡响个不停。

直到一个婢女行至面前来,冲三人福身道:“哪位是陆公子?”

陆书瑾怔然道:“是我,何事?”

“庄主有请,还请陆公子随我来。”

陆书瑾将烙饼随手递给了叶芹,说道:“我去去就回。”

随后就赶忙跟上婢女的步伐。

她来这风亭山庄就是为了见山庄的主人秦兰兰,但昨日秦兰兰忙于别的事未能现身,今日却特地派人将她唤过去,明显是萧矜向秦兰兰提过。

没想到他在忙别的事途中,还能记着这件来之前答应她的事。

陆书瑾跟着婢女去了昨日所见的高墙旁,顺着石阶往上,来到楼宇的面前。门是敞开的,门口站着两个身高马大的守卫,目不斜视地守着。

婢女站在门口冲里面道:“庄主,陆公子带来了。”

“请进。”房中传出女子婉转清脆的声音。

陆书瑾不免有些紧张,正了正衣冠,然后放轻了脚步往里走。

整个房间并不奢华,所有摆件看起来都稀松平常,透着一股子古朴的气息,桌椅都是红木所制,颜色很沉,乍眼一看给人一种沉稳古板的感觉。

那女子就坐在矮桌后头,身着青色长衣,铺展在地上,长发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垂下来的发丝盖在身上。

唯一让陆书瑾惊讶的,是这女子的眼睛被黑绸布遮住,虽看不清全貌,但也能感觉出是个美人。

尽管秦兰兰的眼睛根本看不见,但陆书瑾还是礼节周全,对秦兰兰作揖,“鄙人陆书瑾,能够见秦庄主一面,实乃荣幸。”

秦兰兰一笑,就显出来上了年纪的皱纹,声音柔和道:“我知道,昨日萧矜跟我提过,先做吧。”

陆书瑾走到矮桌的对面坐下,婢女上前来,给她倒上热茶,清淡的茶香慢慢飘出来。

“听萧矜那小子说,你平日里酷爱读书,是个一心向文的君子。”秦兰兰道。

“我没什么能力,做不成别的事,但是读书是天底下最轻松的事了,并没有萧少所说那般高洁。”陆书瑾说话时下意识笑了笑,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她看不见自己的笑容。

秦兰兰勾着唇角,“不错,当初我念书时,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

陆书瑾沉默了一瞬,忽而道:“我听闻秦庄主曾在京城办过只收女子入学的私塾,便心生仰慕,想来向秦庄主了解曾经事迹。”

提及此,秦兰兰的笑容淡了一瞬,显然是触及到了她心底的阴霾之事,但她性子温婉,并未表现出抵触的情绪,说道:“你为何会好奇这些事?”

陆书瑾看着面前这个温和美丽的女人,一字一句道:“我想开办女子书院,让女子也能入学念书。”

“女子被当做玩物,货品之事比比皆是,是权柄的牺牲品,是谋求利益的利用,是无法为自己抉择的玩偶。”陆书瑾说:“朝堂需要的不是男人,而是天下能人,若是女子自小接受那些教育,未必低男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