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伯宁与此人在寒山寺里只得一面之缘,又向来记不清人的长相,只知道他大概是玄极君的门客弟子,便向他略略弯腰,施下一礼,当做致谢。
韩兢也对他无声地一躬身。
二人礼貌地彼此致意后,便再无交集。
常伯宁的黯然与强自支撑,韩兢能感受得到。
为他遮下这场雨,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同时,他也借由调用灵力,光明正大地搜遍了常伯宁周身,并无封如故的魂魄残迹。
这只是以防万一之举。
如故当众自尽,就是为了不拖累风陵。
若他金蝉脱壳,也断然没有留在风陵的理由。
因为同样的道理,如故也不会前往寒山寺。
如故在意的人,一在风陵,一在寒山寺。
对如一,韩兢同样有意试他一试,但如一新收了那“人柱”入剑,周身鬼气浓重,其他鬼气皆被阻隔压制,就算试探,也探不出什么来。
总之,韩兢坚信,封如故绝没有死。
那么,如故会去寻荆三钗吗?
或者说,盈虚君那时只是假意装作没有聚拢他的魂魄,实则瞒天过海,将他带回清凉谷了?
……
叫韩兢颇感遗憾的是,荆三钗因为大病,并未到来。
但封如故并不介意。
这位云中君的葬礼堪称浩大,叫封如故饱足了眼福。
方才那位在水里寻剑的弟子,换上庄严端肃的白衣,倒也是卓然玉成的好模样。
他与方才的桑落久,对令牌齐齐下拜,再拜稽首,共行三礼,由他诵念简短祭文,诵念到文末“哀哉”两字,他眼圈赤红,与桑落久再次跪倒。
“云中君座下二弟子罗浮春,敬送师尊。”
“云中君座下三弟子桑落久,敬送师尊。”
封如故好奇地想,大弟子呢。
他觉得这个云中君不识数,很觉好笑,便仰头去看如一,想看他会不会笑。
谁想,如一的唇色又隐隐发了白,握住剑身的手抖得厉害。
封如故扒着剑身,纳罕地想:怎么又犯病了?
底下众人亦是议论纷纷。
罗浮春与桑落久安之若素,纷纷起立,来至灵位侧旁,接受众人礼香。
如一拈香三炷,上前两拜,又行至罗浮春身前,静静而立。
罗浮春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个与自己年岁仿佛的如一居士。
不等他开口,罗浮春便像是知晓了他的来意。
“师父当初收我入风陵,登记造册时,我便是二弟子。”
说到此处,罗浮春竟露出了一点怅然的笑意:“……我当时还以为,师父在骂我。”
罗浮春望着如一,神态竟是稳重了许多,好像在这短短十日里,他的心智长进了十岁有余:“……前几日,听师伯说起了当年‘遗世’之事,说起你与师父的渊源,我才知晓师父的用意……”
他双掌交合,低身下拜:“……拜见师兄。”
这一拜,在如一心尖重重捅了一刀。
封如故看似活得漫不经心,浮皮潦草,但这十年里,心里竟一直有他。
而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如一面色煞白,心痛如绞。
而在他深受打击时,封如故也不好过。
灵堂之外,来宾甚众,嘁嘁喳喳地发着各种议论。
“那日,他被众家道门逼得当众自尽,我未曾到来。若我在,定是要从中说项的。”
“他入魔,也不是没有情由的吧……唉!唉!”
“什么情由也不是入魔的借口!他隐瞒多年,不就是居心不良!说不准早在暗地里搅弄什么阴诡之事了。”
“灵堂之前,还是不要妄加揣测了。人都死了……”
见此情状,封如故只想笑。
什么叫鲲鹏折翼,鸡雀聒噪,这就是了。
这一趟远足旅行,见了这么多张众生面孔,叫封如故认清了一个现实。
……做人真没意思。
于是,第二日,他没有和任何人商量,默默蹲在了屋角阴影处,并撑起了一把伞。
他不要做人了。
现在他是一朵小蘑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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