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
郎秋知道他肯定会。
郎秋的眉头好似是拧起来,他盯着这个小厮,他跟在贾政的身边许多年,他记得有一次,宝玉差点被打的时候,就是这个男人偷溜出去找人,这才拦住了贾政暴虐的行为。
郎秋:“我只是觉得……大爷一直做得很好。”他飞快地看了眼对面的男人,看到他缓缓地点头,这才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不管老爷要大爷做什么,大爷一直做得很好。不论是读书,出人头地,亦或是做官……”
说到这里时,郎秋的语气微沉,“大爷很少说,可他非常敬爱老爷,不然他不会这么刻苦勤奋。”
“他喜欢读书。”小厮说道。
“大爷喜欢,但大爷不喜欢为了目的去读。”郎秋先是点头,然后摇头,“闲暇时看书打发时间,是的,大爷是喜欢这样的。可他绝不会喜欢到夜半三更还在苦读的地步,这全都是为了老爷喜欢。”
“所以……”
“所以我不懂,为何老爷还是不满意。”郎秋咬紧自己的牙齿,他想阻止的,可有些话就是自己想要溜出来,“大爷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就在对面的小厮若有所思,想要说点什么说时,紧闭的屋门已经打开,贾珠平静地从里面走出来。
然后挑眉。
他注意到了屋门外这两人的古怪气氛,青年谨慎地留神了一会,便淡定地说道:“郎秋,该走了。”
“是。”
郎秋没再去看对面那个人,连忙赶上了贾珠的步伐。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落地说道:“大爷,小的方才对老爷身边的小厮说了不该说的话。”
贾珠拧着眉听完了郎秋说的话,半晌,“你是故意的。”
郎秋抬头看着贾珠,脸上那种惊恐的表情不是作假。
“你的确担心父亲会为此惩罚你,可是他问起时,你说的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贾珠叹息着摇头,“因为你知道,他有可能会说给父亲听。”
“大爷,我……”
“我很感激你。”
贾珠这话,吓得郎秋差点窜起来,他抓着自己的耳朵,面红耳赤地摇头。
贾珠还在笑,但坚定地说道:“我很感激你维护的心意,可不必,也不要再这么做了。我无意让你们卷入这些事,下一次,不要再自作主张。”
“小的记住了。”
郎秋羞愧地低下头,生怕反倒是给贾珠惹了麻烦。
而方才他们离开的外书房内,贾政正坐在椅子上,皱眉听着方才门外那男人的说话。
他冷冷哼了一声,“他真是这么说的?”
小厮恭敬地说道:“的确如此。不过依着小的来看,郎秋对大爷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弃主子,只是有些愚忠,看不透老爷对大爷的栽培……”
“好了,”贾珠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小厮的说话,端正的脸上露出怒色。
他方才叫贾珠过来,不过是因为北静王设宴,拜帖上也有贾珠的名讳,这才与他提了一句,顺便问过他这些时日的情况。
本来贾政的心情还算是不错,可郎秋的话却是让他抹了一层阴霾。
这样嚼舌根的蠢仆!
贾政的心里正计较着要怎么惩处他,便听到外面又传来了别的动静。待小厮出去后,不多时又回来,“赵姨娘来给老爷送宵夜。”
贾政看了眼时辰,这时候送宵夜,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太太不是叫她们不许往前头来吗?”贾政心头有火气,赵姨娘刚好撞上,“还不叫她快滚,再有下次,就让太太好好惩治一番了!”
小厮下去传达了贾政的意见,而他则是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除去郎秋这件蠢事外,贾政所烦恼的,自然不只是这么小的一件事。
只能说,这是导火线。
一下子将贾政心里思虑的其他事都翻了出来。
东府自打贾敬沉迷炼丹后,就已经少了不少门路,余下的那些侄子辈,哪怕贾政想要说几句好话,却也清楚他们没什么能耐。
荣国府看起来虽是不错,然要真的振作复兴,却还需要更多……
贾珠做得虽然不错,可要得贾政赞誉,却还是缺了点手段。
他知道贾珠是清高的。
读书人自来如此,他曾经也是差不多,哪怕是眼下,豢养着那些请客,每日与他们交谈,贾政也知道清高这两个字埋在他的骨子里。
可除了清高外,贾政又是知道变通的。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贾府,自然,也就不喜欢贾珠明明还有可为,却还是什么都不做的态度。
贾珠拥有太子的宠爱。
便意味着许多事。
然贾珠却将这巨大的财富当做虚无,置之不理,这可的确是愚蠢了些。
…
北静王府上,来往的客人纷纷。
这是一场抓周宴,能被请来的人,自然都算是北静王较为亲近的人家。
宴上的氛围,在太子和大皇子亲至时,攀到了巅峰。
北静王红光满面,亲自去迎接了太子殿下,然后就连脚底下都踩着棉花似的,走路都有些摇摆。
除了太子殿下外,当然还有大皇子。
这两位年长的皇子才拥有自由出入宫闱,或者是在宫外居住的权力,其他的皇子如今都还没到岁数呢。
不过很快,等三皇子也结婚后,他也会搬出皇宫,属于他的府邸眼下正在翻新,很快就能完工。
贾珠站在角落里,看着太子和大皇子笑吟吟与北静王交流的模样,丝毫没有上前去打扰的打算。
毕竟他刚才已经被连番的慰问弄得有些精疲力尽,北静王带着他走的时候,贾珠都感觉到四面八方看来的眼神。
当时北静王还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着说道:“你就是太不喜欢这些事,总是藏在贾府内不出来走动。旁人越不能看到你,便越会对你感兴趣。相信本王,若是你多参与几次,保准没人再关心你。”
贾珠苦笑,他知道北静王说的的确不错,只他的确是做不到。贾琏倒是无比适应这样的环境,如鱼入水般与与人交谈。
贾珠的身后跟着郎秋和江九。
他们两人几乎寸步不移地跟着他,没有叫他落下的可能。
等贾珠回神,再看向场中,就发现太子和大皇子已经失去了踪影。
想必是去看他们的小侄子了?
抓周宴开始时,贾珠才再一次看到了两位皇子,他们的确是在北静王的身边,当王妃抱着小小的孩子出来,将他放在那些被摆出来,象征着各种不同祝福的物什边上时,许多宾客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抓周仪式上。
而在这时,太子的眼神对上贾珠的视线后,朝着他露出一个隐秘的微笑。
贾珠微愣。
太子朝着身边的大皇子说了点什么,在他要抓住他之前,就翩然离开了。
贾珠看了眼小孩抓住的玉佩,没去细想那是什么东西,就动作细微地跟着挪了开来,那的确非常不得体,也不太正经,怎么能够在其他人的宴席上……
他装作不经意地往外走,任何其他宾客填补着他的位置,能听到场中有人大笑着祝福,而后续尾音的话,他已经听不清楚,正被一双手带离了这里。
他的肩头被太子拢住,而少年笑眯眯的声音也紧跟着传来,“孤就知道,你明白孤的暗示。”
贾珠忍不住笑出声,“什么暗示?难道是殿下朝着我眨了眨眼吗?”
那可真是好大一个暗示啊。
一个不经意就能错过。
太子不满地噘嘴,“阿珠,孤可是非常努力地摆脱了大哥那个烦人的家伙,才来找你。”
“大皇子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贾珠心虚地说道,“我们的确不该跑出来。”
允礽漫不经心地抓着贾珠的肩膀,“你没发现筵席上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吗?这样的抓周宴有什么趣味?”确保了没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比如胭脂水粉,这就显得太没趣味了。
“这不是有趣,是为了祝福。”贾珠无奈,“当初难道太子没有做过?”
太子琢磨了片刻,“并无印象。”他转而看向贾珠,“那你当时抓了什么?”
“一套文房四宝。”贾珠道,“被藏在了库房里,说是要好生纪念着。”
太子眼前一亮,“孤想好今年的生辰礼物。”
贾珠有些奇怪地看着太子,电光石火间想到了什么,“殿下,你难道是……”
太子露出个古怪的微笑,“当然是给孤的生辰礼。”他的手指在贾珠的肩头点了点,是一种暧昧的暗示,“孤要那些笔墨纸砚。”
只不过是区区一套文房四宝,自然算算不得什么。太子想要,自然有无数人会奉上珍贵材料所打造的文房四宝。
贾珠沉默了片刻:“我早该在开口提到的时候,就想到这个可能。”他看了眼太子,“殿下不是知道,那只是一些不一定有用的祝福。”
“孤要那个。”
太子就像是个执拗的小孩般重复。
贾珠总是会答应。
他叹气,“殿下,你知道你不能总是这样,想要将一些与我有关的事情打上标记吧?”
太子想要那套文房四宝的缘由,再清楚不过。
那是贾珠的抓周宴上抓到的东西。
是他周岁时最好的代表。
以太子前些时日宣称的可怕念头来看,他想要拥有这样的东西,再自然不过。
太子还站在这里,就站在他咫尺的距离,抬手就能碰到,他歪着头,笑得有些童真,带着得意洋洋的高兴。
好似这真的是多么快活,在无视掉那其中纠缠着的阴郁怪异,当真像是那么回事。
贾珠又叹了口气。
太妙了,这些天他都不想细数自己叹了多少次。
好像这样就能够拍走心头的阴霾。
可哪怕如此,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并不曾真的将这当作多么可怖的事。
“好。”
是的,他总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