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的目光在众多宾客中逡巡,总算找到了太子和贾珠的踪迹。
太子会那么快和贾珠混到一起,在允禔的预料中。
不然允礽为何要出宫?
给北静王庆贺?
这虽是合理,却非太子所喜。
大皇子参与其中,主要是闲着没事干。
那厢,北静王还在说话。
他当然发现了太子消失的身影,可他非常识相,什么话都没说,表现得好像这事从未发生过。
不过,忠顺王府也派人过来,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忠顺王的性情嚣张跋扈,自来是眼睛朝天,他和北静王的关系不好不坏,偶尔会起些冲突。从前洗三时,忠顺王只是派了人过来贺寿,根本没有亲临。
此事,大皇子也有所耳闻。
大皇子眼含深意地看向贾珠。
太子此番出宫,又是为何?
为了,阿珠吗?
那头,太子在敷衍完应有的场面话后,早早地带着贾珠离开了热闹的场地。北静王府上的其他奴仆根本不敢拦着太子,任由着他们深入其中。
贾珠抓住太子的袖子,有些无奈地说道:“太子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
太子:“留在场中,不觉得无趣?”
“是有些无趣,可今日的主场是北静王,殿下要是置之不理,反倒是有些失礼。”
太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阿珠就不要在意这些了,方才孤来时,北静王已经足够高兴。其余的事,他会闭嘴的。”还没等贾珠说上什么,太子就将贾珠带走,最终他们竟是从偏门出来,而门外早就有马车在等候。
这顺利的程度,叫人开始怀疑太子,是否在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
贾珠迷糊地被带上马车,看着这周全的布置,有些纳闷地挑眉,“殿下何意?”
太子懒洋洋地在马车内舒展着手脚,“阿珠知道,范家和忠顺王的关系吗?”他那淡定的模样,就像在拉扯家常。
贾珠若有所思地颔首,“范家与忠顺王府来往甚密,除了这些,倒是不曾听闻过其他。”
“忠顺王喜欢看戏,也喜欢柔美的小戏子。范茂的父亲范曾沙是靠着给王府送过几个可人的戏子,这才逐渐讨了忠顺王的欢喜。”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后来,范曾沙借由忠顺王府的门路,在江南讨了一个官职,后来,又凭借着自己的手腕,开始逐渐发家。范家的几个子弟都陆续考官,范茂是他最得意的小儿子。”
贾珠知道,太子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范家。
“难道范曾沙打算为了范茂的死亡,去找忠顺王来报复我?”
“是,也不是。”太子摇了摇头,“忠顺王不蠢。他是不可能答应范家这么出格的行为。”
在舍弃一个有用的臂膀和得罪太子这两个选项权衡,忠顺王肯定会选择前者。
他再嚣张跋扈也不可能和太子相比。
“如果范曾沙真的靠着这般能耐走到今日的地步,那不管他的手段究竟为何,也不该做出这么冒进的事。”贾珠淡淡说道。
范茂的死亡,在半月前已经有了定论。
是他杀。
而凶手,也被抓到了。
只可惜人在牢狱里自裁死亡。
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可疑但,这就是官府给出来的答案。
旁人猜忌的是,这人究竟是不是罪魁祸首,而贾珠怀疑的是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范曾沙的确不会。”太子赞同地点头,“但范家人未必。忠顺王虽不会对你出手,可这一回他参与北静王的抓周宴席,多少和你有关。“
贾珠挑眉,“方才只有忠顺王妃出现。”
“足够了。”太子好似将这当做是什么证据,“阿珠,他前些时候和北静王闹出来的小矛盾,会让他在这件事上保持倨傲的态度,除非,还有什么事情让他产生了别的兴趣,所以,他才会让王妃参与其中。”
贾珠感觉马车内的温度有些高了,他有些困顿地眯了眯眼,“所以,殿下怀疑他是冲着我来的。”
“不是怀疑。”
贾珠睁开眼,重新打量了一下太子,然后继续恢复昏昏欲睡的状态。
“我猜,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太子疑惑地朝着贾珠挑眉,可碍于贾珠闭着眼,这个动作,他并没有看到。
贾珠闭着眼,自顾自地说道:“忠顺王对我似乎有什么兴趣,可这都改变不了,他不会对我下手的事实,除非他想冒然和太子殿下产生冲突。这个事实已经明确,那殿下何必为了这件事出宫?”
贾珠笑了。
尽管他的眼睛并没有注视着太子,可太子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嘲笑了。
“阿珠笑话我。”
贾珠轻轻咳嗽了一声,严谨地说道:“所以,殿下说话时,就不能直白一些吗?”他抬起一只眼皮,似模似样地打量着太子。
“有话直说。”
他能感觉到太子的情绪似乎紧绷了一瞬,然后,才缓缓放松了下来,带着不确定的尖锐,“这可未必。”
“为何不?”
贾珠的声音有些轻柔,“太子知道,我一贯是想听你说实话。”
“可这实话,未必是你喜欢的。”
“殿下不说说看,又怎么知道呢?”
“我吓到你。”太子蓦地说道,“上一次,我说的话,吓到你了。”
允礽将那句话重复了两遍,他盯着贾珠,好像要把他脸上出现的所有表情都记住,炽热的目光叫贾珠有一瞬感觉到刺痛。
何其古怪。贾珠想,太子说的话,对,也是不对。
“所以,实话。”
贾珠坚持。
他没有去理会太子那话里的阴郁,直到允礽叹息着捋过自己的头发,丝毫不顾那会让冠帽变得多么凌乱,过了好一会,太子才干巴巴地开口,“孤想见你。在宫内待着很无聊,阿玛总是叫孤去帮忙,可有时孤看着阿玛的脸,却莫名其妙想揍他。孤想,在乾清宫内发生这样的骚乱,总不是一件好事。和允禔也是同理,一切事情都很不顺心。”他的语气之快,之厌烦,让贾珠几乎要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除了你。”
太子的呼吸急促,脸色却变得更阴沉。
他能说什么?
那些暴力的幻想?
说他想手持一把刀具,在阿珠的后背何下痕迹,那狭长猩红的刀口,是无法磨灭的印痕。或者,更好的是,强迫阿珠在允礽的身上留下更多不可掩饰的伤口?
他喜欢这种感觉,也不介意阿珠创造的伤口,如同互相标记着地盘。
或是更加冲动,暴躁的欲/望,他想要掐住阿珠的喉咙,在窒息的前一刻仍然持续不断地舔舐着他的周身,让他的每一寸皮肤上都带着渴望的湿/润,直到最后,他会咬着那尖尖处好似要扯下来般,他会在阿珠将要喘不过气时松开手,听着他咳嗽时急促的呼吸声,那狂躁的心跳声昭示着他还活着的证明。
……跟更多,以及更多……
那些不可言喻的,不能述之于口的黑暗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咆哮。
或许是因为太子的脸色太难看,所以贾珠忍不住去碰了碰他的胳膊,可这却换来太子过大的反应,他整个人将贾珠的手挥开,可下一刻他又猛地抓住贾珠,眼神有些狂乱,“你不能……”
贾珠歪着脑袋,神情中带着有些好笑与困惑。
“我不能什么?”他的动作非常轻柔,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太子的胳膊,“记得吗?殿下,我可什么都没做过。”
太子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神委屈地看着青年,好似他真的多么罪大恶极,“可是阿珠总是在我心里走来走去,说着让我不高兴的话,时时刻刻都跳出来吸引我的注意,让我无法好好做事。”
这话听起来可就像是莫名其妙的指控了。
贾珠又怎么能够钻进太子的心里呢?
“说不定,那是太子想要心里的贾珠这么做的。”贾珠缓缓说道,“这些天来太子又做梦了吗?”
太子克制地摇了摇头。
自从那一天跟贾珠说开之后,虽然是挨了揍,可是莫名其妙的,太子的心情却有些不错,睡眠也从未被梦魇所惊扰。
只是他想起青年的次数却一天比一天多。
这就有些叫人困扰了。
毕竟从前太子想起贾珠的次数,就已经多得数不胜数。现在却还要比之前频繁,这就仿佛在说,他的整颗心都已经被贾珠所占据。
贾珠意识到了某些不同。
他的神情变得较为严肃起来。
“保成,这不对。”贾珠眼含焦虑地望着他,“只要殿下想要,随时随地都能见到我,不管是我入宫,还是你出宫来,虽是有些麻烦,却并未有阻碍。”
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能让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入这一般焦虑的状态?
贾珠意识到了不对劲。
如果说前些天在东宫太子那一次的爆发与吐露出来的事情,虽然叫贾珠有些震惊,可那并不会吓坏他。充其量只是将太子心中的所思所想,揭露了一小部分。
是的,哪怕那个时候太子说的如此激进,但是贾珠也认为太子只是说出了心中一小部分想法,还有更多藏在深渊之中的念头不曾吐露,但只是如此,也已经足够。
做事应当循循渐进。
然此刻太子坐在马车内,神情,言语所表露出来的姿态,却是透着一些不协调。
纵然他们感情再是亲厚,可殿下也不该有这种……仿佛贾珠是他的唯一……这般偏激的想法。
除了青年之外,太子的身边还有许多人,不论是一直非常喜爱偏宠他的皇帝,还是那些与他虽有别扭,却还会时时惦记着他的几个皇子,又或者是那些忠心耿耿的奴仆侍卫……更别说皇太后虽然从不参与朝政,也不在乎后宫,可对太子这个孙子却从来都是上心的。
纵然太子性情偏激,也不该会有这般孤注一掷的疯狂。
这不由得让贾珠怀疑起太子是否受了什么影响?
可是刚才太子否认了贾珠心里的想法。
然,贾珠却并未放下担忧。
他环顾了四周,发现这辆马车还在继续往前走,忽而问道,“太子殿下,你打算带我去何处?”
“只是随便走走。”
贾珠的声音变得轻柔了一些,“殿下想要去贾府坐坐吗?”
太子朝着他摇头。
“我记得殿下曾经说过,在京城有过一处非常隐蔽的宅院,是自行安置的,如今你想要去那里吗?”
太子还是摇头,不过这一次他加上了解释。
“想要瞒住阿玛的人,不是那么件容易的事情,若是贸然前往,只会引起他的关注。”
片刻后,马车朝着明桥街而去。
这是个超出了太子预料的选择,他听着青年撩开了车帘,朝着外面的人吩咐了几声,然后马车就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在他回过身来与太子解释的时候,贾珠的脸上带着笑意,“在深水巷接连出事之后,我就将甄家人接到了府上,作为保管,她们将深水巷的钥匙交给了我。”
贾珠迎着太子的目光拍了拍自己的荷包。
很显然,钥匙他随身带在身上。
“既然太子殿下不想要去贾府,也没有其他目的地,那想来想去,去一处我们都认识,但也没有其他人的地方,”他看了一眼太子,“或许能够让太子冷静下来。”
“孤很好。”太子尖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