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第一百零八章 尝尝甜。

贾珠想说什么,又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得痛苦地闭上眼。

他不是不知道王夫人担心他,可这也太过了些。

郎秋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毯子给贾珠掩好,一边说道,“大爷可是不知,上一次你晕倒的时候,可是将府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贾珠:“……我没晕倒。”

郎秋幽幽地看着倔强的青年,可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便只得顺着他的话头哄骗着他,“是,是,大爷没有晕倒,是素云看错了。”

贾珠头疼。

郎秋说的素云,是他院子里的大丫鬟。

虽然贾珠喜欢用书童,可院子里也还是有大丫鬟与二等丫鬟的。

郎秋说的事,贾珠是记得的。

可那一日的确是误会。

那时,贾珠刚跟着太子回京城,经过贾珠的一通努力,尽管太子的情绪还是不高,可是那黑化值总算是降低下来。

而他回到京城后,总有些堆积的事务,贾珠一时忙上头,每次下值都很晚,回到家里,有时只吃了饭就睡下。

这日子过了好几天,正巧一日,贾珠累极,便靠在软塌上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远在毓庆宫的太子殿下居然也眠了。

这本该是个有些太早的时间,可偏生就是这么巧,太子殿下做了“梦”,贾珠也跟着入了“梦”,而梦里自然又是一片残酷的厮杀。

贾珠都想不通哪来这么多人可以杀,难道太子在历史里真的谋反了?

然这些都是事后的思忖,最要紧的是,贾珠沉浸在那“梦境”时,是很难被外力叫醒的。

他每一次要么是自己承受不住醒来,又或者是被梦境给弹出来,故而那时在屋外守着的素云久久没听到动静,就着急着入了屋,却发觉大爷“晕”在软塌上。

她叫了几声,贾珠却毫无反应,她吓得要命,恰巧院里两个贾珠惯用的小厮郎秋和许畅都不在,素云就急头白脸叫人去求王夫人。

等王夫人带着周瑞家的赶过来,看着是晕倒的贾珠,又是抱着他哭,又是喊人去请大夫,整个屋里一团乱糟糟的景象,直到贾府老太君亲自过来坐镇才好了些。

而贾珠,就是在那个时候醒来的。

那梦中的场景叫人难忍,这一回又没有别的场景缓冲,贾珠将将醒来,就脸色苍白得难看,捂着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他隐约感觉得到,屋内似乎好多人。

然贾珠那时的五感都蒙蔽在那滔天的血红中,根本无暇他顾。他的视线掠过那些人,只照着那时的想法走,摇摇晃晃地绕到了屏风后吐了出来。

他本来就没吃东西睡着的,自然也吐不出什么,只干呕得难受。

贾珠直吐得身体软弱无力,花了好一些功夫,才强撑着自己站起身来。

他的意识逐渐回笼,下意识去扯下巾子擦拭嘴边,又去漱口,直到做完这一切,贾珠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在醒过来时,好似在身边看到了些什么……人?

而到了此刻,贾珠那好似被屏蔽了的五感才逐一回来,他立刻察觉到了屏风之外的窃窃私语,还夹杂着担忧的啜泣声。

那听起来,似乎是王夫人。

贾珠吓了一跳,连忙走出来一看,却发现整个屋内都是人。他的父亲母亲,大伯母,就连几个兄弟姐妹,甚至连老祖宗都在,这齐聚一堂的模样,叫贾珠愈发茫然,“老祖宗,父亲,母亲,大伯母……”他叫了一圈,“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被周瑞家搀扶着的王夫人扑了过来,哭着说道:“你这倒霉孩子,你这倒霉孩子,你方才晕过去了,你可知道我们这么多人叫你,你却是毫无反应……素云与我说,你最近院子里总是在熬药,为何不与我说?”

方才怎么都叫不醒贾珠,他醒来后却又去呕吐的行为,当真是将王夫人给吓坏了。

贾珠下意识搀扶住王夫人,便要解释,“我没有晕倒……我只是睡着了。近来有些累,就睡得有些沉。”

贾母拄着手杖,沉声说道:“那你方才的呕吐是怎么回事?这屋内的药味,又是怎么回事?”

贾珠是个孝顺孩子。

每次回来时,都会去几个长辈屋里拜访,根本少有需要让长辈亲自到他屋里来的事情。而他御下又不错,这院子里的消息也不会见天地往外漏。

所以,他们在贾珠回来后,还是到今日,方才知道贾珠院子里一直在熬药。

贾珠沉默了,这两个问题,都不那么好回答。

他为何会吐?

这自然是受了梦里的刺激。

允礽的梦可不只是梦那么简单,那就好似是亲眼经历的事情,看似朦朦胧胧却是身临其境,血肉模糊的模样,哪怕是神经再坚韧的人瞧了也容易崩溃,贾珠却一直坚持到今日……

只是吐一吐,都不算严重。

至于那药……

贾珠小心翼翼地说道:“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带我一起去探望皇上时,皇上怜我们舟车劳累,就让太医也给我们瞧了瞧,那是太医开的药方。”

“药方呢,还有开的药,都拿过来瞧瞧。”贾母的语气不紧不慢,却透着一股劲,“刚好,大夫也请来了。”

贾珠望着贾母的坚毅神情,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到底是叫人去了。

自从系统暗示了贾珠的身子骨也的确不怎么好后,贾珠当然也想过要好好养着,不管是吃食上,还是汤药上,他连最喜欢的甜点都戒掉了不少。

而太子更是端庄正直了起来,这几个月根本没再碰过贾珠,两人瞧着亲昵,偶尔也会擦枪走火,但太子每次都非常克制地避到一边自己去解决,更别说试图挑起贾珠的火气……

可以说,太子一瞬间成为了克制的代名词。

贾珠好笑又无奈,但也默认了此事。

只是,贾珠这些克制,这些举动,再算上这药方,以及太医的诊断,无疑是让贾府的人更加确信贾珠的身体出了问题。

贾母和王夫人原本在贾珠回来时,就准备让大夫再看一看,偏生贾珠忙得脚不沾地,这才暂时推迟。如今又碰上贾珠“晕倒”这件事,更是立刻让大夫给贾珠诊断。

而那大夫的医术虽然比不得宫内的太医,却也得出了几乎相同的判断。

而这,已经是第五个大夫了。

贾母听闻这消息时,闭了闭眼。而王夫人再次哭出声来,将贾珠往自己的怀里拢着,就连贾政,也闭了闭眼,捏着鼻梁不说话。

大夫看了眼许太医开的药方,轻声说道:“这开药方的圣手,我远不如也。要我来,怕也是不能比的。就照着这药方继续吃便是。”

贾珠的嘴唇动了动,半晌,还是没说话。

【宿主愧疚了?】

系统蓦然说道。

它近来似乎越来越喜欢和贾珠交谈。

贾珠在平静地说道:“不管是与太子在一起,还是这身体的事,总归会有一桩会让他们难受。不是前者,就是后者罢了。我不是为了这个愧疚……我内疚的是,我的欺瞒。”有些事情可以说,有些事情,却不能说。

如果只是关乎贾珠也就罢了,事关太子的名誉,贾珠是不可能会泄露分毫。

他是个卑劣之徒。

【宿主对自己太刻薄了。】系统公正地说道,【系统已经说过,宿主的身体的确需要调理,这顶多只能算是经过润色的事实。】

贾珠心里摇头,却不再言。

他抱住王夫人的肩膀,轻声说道:“母亲,别难过。”他擦拭着太太的眼角,笑了笑,“我不会有事的。”

经过这一次,贾家人对贾珠的身体甚是担忧,就连贾珠身边这几个小厮丫鬟都被责罚过。贾珠暗地里给他们都补齐了被罚的月钱,没想到素云却直接哭了出来,叫贾珠有些为难。

素云忙避到外头去,郎秋这才小声说道:“素云对大爷,一直有些,仰慕之情。”

贾珠顿了顿,“我记得,她不是下月要成亲了?”

郎秋哂笑了声,“大爷,这有什么。你是不知道,家中喜欢大爷的,哪只一二个,只是大爷一直不开窍,也不喜欢这事,就从来没有人敢在你面前提过。”

这仰慕,未必是多深刻的喜欢,然年少时,总归会有这样淡淡的爱慕。

一想到仰慕之人的身体却是如此,自然会感伤难过。

贾珠敛眉,后来在素云出嫁时,又给她添了点钱。好叫她在夫家那边,有些颜面。

马车轱辘轱辘,贾珠揣着汤婆子,盖着毯子,披着大氅,缓缓回过神来。

风雪飒飒,刮着车厢。

素白的雪色铺满了街道,车轮碾压而过,留下几道深刻的印痕。

“素云后来找过我。”贾珠忽而说道,“她问我,你是不是将她的心事告诉我了。”

郎秋尴尬地搔了搔脸,小心地看着贾珠,“那大爷,是怎么说的?”

怎素云能直接找到大爷那里去呢,这可得多难为情。当然想来想去,也该怪他自己嘴贱。

贾珠慢悠悠地说道:“我说是。”

他记得,那时的素云有些倔强地摇头,“那是婢子的事,大爷无需为此多添钱财,这会叫婢子……”

贾珠从未想过,素云会来找他说这些。

他轻轻摇了摇头,“你以为这是怜悯,或者施舍?素云,我不是为着这些,方才如此。”青年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温柔了些,“是因为你是院子里的人,是我的人,从我这里走出去的,该有的,自然都要有。”

更不用说素云的关切,甭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都是真心的。

自来真心难得。

素云不知从贾珠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她的眼睛微红,却是跟着笑了起来,有些释然地说道:“既是如此,那婢子,就收下了。”

过了一会,她又轻声说,“婢子也祝愿大爷,能够和心上人结缔良缘。”

“心上人?”贾珠怔然。

这家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应当也就只有王夫人与身边的小厮罢了。

素云的笑意更浓,点了点自己的眼角,与唇边,“大爷如果不想叫人知道,就莫要再这般笑了。”

想起喜欢之人时,那笑,是瞒不住人的。那种温柔欢喜,素云从未见过。

康煦二十九年的冬日,没有几个月前皇帝御驾亲征、讨伐噶尔丹的风起雨涌,就连风雪都好似变得温柔起来。

畅春园内,偶有各色衣裳的宫人走动,间或窸窸窣窣声,在悠闲的午后透着一番别致趣味。

自从畅春园建成后,康煦常在此居住,就连太子允礽也常于畅春园西路的无逸斋读书。

不过这闲暇的日子,康煦爷也有了别样的兴趣,在这午后,把太子和几个年长的阿哥都叫到了畅春园,就在这无逸斋考校起他们的学问来。

这是难得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几位皇子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只是这静谧和谐的氛围,很快就被一连串“嗷呜嗷呜”的声音打破。

坐在上头的康煦帝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梁九功就暗道不好,他用眼神去示意门外守着的那几个内侍,立马就有人点头去处置。

只是没想到,外面的动静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越来越喧哗,期间还能听到几句“哎哟”“往那边去了”“快拦住它”“不可以进去”云云的话。

就见在下一刻,一只雪白的小奶狗从门外扑了进来,似乎是被门外的宫人吓坏了,慌不择路地窜进几位皇子的桌肚底下。

它几个愣冲,最终选择了皇太子的位置,一个闪身趴到了允礽的脚背上,小小的雪团子可怜兮兮地哼唧了几声,尾巴疯狂地甩动起开,带着别样的委屈和可怜。

允礽倒不是避不开,只是猝不及防之下,总不能当着皇父和一干手足大臣的面把奶狗踢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小东西扑了过来,霸占着了脚背。

那小奶狗看起来不过二月大,通身雪白,毛发蓬松光滑,瞧着便知在养狗处得了精心的侍弄,方才有这样柔顺的毛发。

可这小狗虽然可人,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立于康煦身旁的梁九功眼见那几位皇子都去看那莽撞小狗,而万岁的脸色却高深莫测起来的时候,心下不免一突。

今儿上驷院、养狗处、鹰院等过来人,梁九功是知道的。但养狗处竟还带来了这么胡来的畜生,就直接大祸临头了啊!

一只手提溜着小狗的脖子,将他从胡乱趴着的靴子拎了起来,“这狗倒是长得别致,就是活泼了些。”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还晃悠了两下。

这动手的人,当然是喜欢狗的四皇子。

允禛看着这小狗,可是喜欢得很,只他也没忘记这狗胡来的行为,下意识看向上头坐着的阿玛。

康煦帝记得上半年允禛的情绪低落,如今见这只小狗讨得了他的欢喜,自然也就熄了发火的念头,含笑说道:“禛儿想要养它,倒也不是不成。若是今日的考问能过,朕就将它赏给你。”

原本只打算撑过这次考问的允禛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抱着那只小狗,有些兴奋地说道:“阿玛可要说话算话。”

康煦帝扬眉,笑吟吟说道:“朕何时说话不算数?”

大皇子懒洋洋地坐在边上,笑了起来,“那可多了去了,阿玛,您之前分明说,只要我能背下来,您就让我过关的。可我都背下来了,您可不还是生气了?”

皇帝听到大皇子这么说,那看向大皇子的眼神,可就有些微妙。

这一次大皇子跟着皇帝御驾亲征,跟随在队伍里面,倒是也闯出了一些名气。只不过皇帝当然不可能把大儿子放在军队里面,最起码现在不会,在例行嘉奖之后就将人带了回来。

如今大皇子在见识过了沙场上的气息,就更坐不得学堂。

当然他虽然不喜欢读书,可不代表他不知道该做的事。他既然一心想要去军队,那自然总该做出点什么表率。康煦帝可是听说,大皇子闲着没事儿,就在读兵书。

大皇子想做什么,皇帝并没有阻止,只是他说的这句话却叫康煦帝挑起了眉头,似笑非笑地说道:“就你背的那一篇,也好意思在众位兄弟的面前说。怎么不说你背得磕磕巴巴,不顾前后,如果不是有人给你偷摸着暗示,你都未必能背得下来,就这样的结果,你想叫朕认可?”

偷摸着暗示的八皇子心虚低下头。

皇帝就坐在上面底下,底下的人动些什么手脚,做什么功夫,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说,只不过是懒得说,可又不是真的看不出来。

大皇子脸皮厚,已经是滚刀肉了,就算被皇帝这么似笑非笑地骂,他也笑嘻嘻的。

康煦帝闷闷咳了几声,倒是觉得大皇子历练了起来。

允禔看了一眼刚刚被小狗直接扑上去的太子,“要说缘分,这狗其实跟太子的缘分才深吧,毕竟刚才慌不着路直接就扑了过来,谁都不找,偏偏就找太子呢。”

太子懒洋洋地说道:“大哥可别想祸水东引,我可不喜欢这些小生物。你若是看上了,就和四弟说,瞧瞧是不是脸皮子真这么厚。”他随口贬了一下大皇子,又看向皇帝,“阿玛的身体如何?方才可是咳嗽了几声?若是太累了些,就让这些小的们散了吧。”

听了太子这么一说,几个皇子纷纷看向皇帝。他们都知道之前皇帝可算是大病了一场,如今听了自然忍不住担忧。

康煦帝大笑着说道:“太子,朕不过小病了一场,莫要再将朕看作柔弱病人了。”

太子轻哼了声,“不论是阿玛还是阿珠,这说的话都不算数。听听就罢了,要是真信了,可要被骗得血本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