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在门外,似是不打算入内。
贾珠留意到这个细节,却没
有多想,大步走入,正巧看到允礽试图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当即是小跑过去,一把搀扶住了太子,“殿下,你想作甚?”
允礽看到贾珠,露出惊喜的神色,“阿珠,我想喝水!”刚醒来的太子殿下可渴得半死,结果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着实是叫他懊恼。
贾珠扶着太子坐好,又去给他倒水,返身递给太子殿下。
允礽果真是渴了,一口气喝了两杯,这才露出得救的表情。
贾珠坐在床边上,看着允礽有些苍白的脸色,轻声说道:“殿下可还好?”
“我没事。”允礽随口说道,“你特地赶来,那是阿玛取消了上课,叫你担心出了什么问题,对吧?”
贾珠苦笑,“一路进来,整个皇庭戒备森严,殿下若是想说自己没事,那我的确无法相信。”
允礽琢磨了一会昨夜发生的事情,掐头去尾,将大部分的事情都告诉了阿珠。
或许在别人的面前,允礽会觉得羞耻难堪,可在贾珠面前,小太子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末了,他委屈吧啦地看着贾珠,“阿珠,我觉得我好倒霉哦……”
贾珠又气又笑。
气的是那宫女的孟浪,笑的是允礽此刻的委屈。
这也难怪。
昨日还在埋怨这些宫女不会做事,晚上却又是太会来事。
贾珠拍了拍允礽的肩膀,轻声说道:“那太医是怎么说?”
允礽恹恹地说道:“就让好生休养,吃些药汤罢。”
那太医翻来覆去,也说不出什么话。昨夜睡前,他还看到阿玛拉着太医嘀嘀咕咕,就知道这内里肯定还有别的问题,只是太子到底是没想那么多,毕竟对他而言,有问题……或许比没问题,还要更好一些。
允礽的小眼神落在贾珠的身上,只一瞬,又立刻移开。
贾珠没留神太子殿下这细微的反应,而是沉着脸色说道:“保成的岁数这般小,太皇太后和皇上也未免……太着急了些。”他最后的几个字说得轻轻,毕竟这是埋怨贵人,他也没说得太大声。
可允礽听了,便笑眯眯。
阿珠是非常循规蹈矩的人,要叫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定然是太过担心,太过气恼,方才会如此。
“是啊,”允礽非常赞同,“我方才这个岁数,阿玛作甚这么着急!”
贾珠闻言,狐疑地看向太子,“殿下……是真的生气吗?”别的就罢了,方才这句话,他听来,不知为何,就感觉殿下或许不如面上这么不高兴。
允礽挑眉,鼓着小脸说道:“难道阿珠会觉得我很享受?”
贾珠:“……”
半夜被人摸上来,不管怎样都不会享受吧!
贾珠尴尬地移开眼睛。
小太子的笑意收敛,佯装生气地说道:“阿珠坏。”
然后啪叽倒在床上用被褥盖住脸。
贾珠连忙凑过去,在太子殿下的耳边说话,希望殿下能够原谅他的一时失言。
……其实,太子的确没那么不高兴。
应当说,对于那宫女的行为,允礽自然是恼怒恶心,全然不喜。可对此事出现的时机与后果,又的的确确叫太子并没有不高兴。
相反,太子甚至是有些喜闻乐见的。
允礽方才因着此事得知了自己对阿珠的情感,尽管朦胧暧昧,可他总不会连梦中人是何模样都会认错。
然他更清楚这是多么忌讳的想法。
纵然先前康煦帝对阿珠甚是宠爱,还默许了太子给予阿珠随意出入宫闱的权力,可一旦涉及到太子的安危未来,阿玛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除去阿珠。
而允礽决不允许如此。
他要叫阿珠好好地,平平安安地活
着。
而此事带来的另外一个问题,便是允礽可以顺理成章地推迟……一些想法。
纵然这些年小太子从未想过这些,到底也知道,成婚生子是许多人心中的念想,可昨夜的事情再度浮现上来,却叫允礽连半点欢喜都无。
喜欢是一种怎样的滋味,眼下的允礽或许还不清楚。
可有些事,他只想与喜欢的人一起做。
这太天真。
允礽眯起眼,冷冰冰地想。
可那如何?
小太子听着贾珠一句接着一句的哄骗,慢吞吞地想,这不是还有时间吗?
…
等康煦帝匆匆赶来时,贾珠正在陪着太子吃饭。
皇帝今日罢免了早朝,说法是太子殿下受了寒身体不适,但大朝可以不去,这有几桩要紧的朝事还是得处理。为了不惊扰太子的歇息,康煦帝在午后去了一趟乾清宫,待处理完后,这才又赶了回来。
彼时,小太子正嘟哝着抱怨,“怎我醒来时,身旁连一个宫人都没有,要不是阿珠过来,我便要渴死了!”
康煦帝进来,正巧听到这话,视线一扫,就落在身旁的宫人身上。
清晨皇帝大发雷霆,是叫阖宫的人都晓得的,如今再看皇上露出薄怒,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生怕皇上发火。
好在允礽看到康煦帝,便高兴地说道:“阿玛!”
康煦帝听着允礽中气十足的声音,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缓步走来。见贾珠因着他的出现起身,要跪下行礼时,康煦帝随意地摆了摆手,“诶,站着罢,阿珠不是陪着保成吃饭吗?快坐下。”
“谢皇上。”贾珠抿着嘴,轻声说道。
允礽将贾珠重新拉着坐下,又看着坐在他身边的康煦帝,笑嘻嘻地说道:“听说阿玛昨晚守了我一夜?”
“是啊,还被某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一顿好打。”康煦帝半真半假地说道。
允礽惊讶地瞪大了眼,“哎呀,是哪个臭小子敢打阿玛,我去给他揍一顿。”他信誓旦旦地说道,就好似这事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康煦帝一巴掌拍在允礽的后脑勺,“说得可不就是你这个臭小子,昨夜但凡是有人靠近你,都得给你拳头一顿打,你说谁还能去伺候你呀?”
小太子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说道:“可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嘀嘀咕咕,瘪着嘴。
康煦帝当然知道太子不是故意的。
更甚之,他在意识到太子哪怕在睡梦中都心怀戒备,难以卸下心防时,可是痛极怒极,恨不得将昨夜之人千刀万剐,才能消除心头之恨。
许是提起了昨夜的事,允礽看了眼贾珠,这才慢吞吞地说道:“阿玛,昨夜的宫女呢?”
“死了。”康煦帝冷冰冰地说道。
见太子诧异地看着他,皇帝放缓了语气,“这与保成无关,是朕下令杀了她。”
允礽端着碗想了想,撇嘴说道:“我昨夜动手没留情,大抵也是废了,问不出来什么。”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早知道,留点余地,说不定……”
“不可。”
本该是安分听着的贾珠下意识说道,见皇帝和太子一起看来,有些涨红了脸,捏着指尖说道,“皇上,殿下,昨夜侥幸不是刺客,可要是真的刺客,殿下留情,反倒是伤了自个儿。”
康煦帝并没有因为贾珠的插话而生气,反而很是赞许地点头,“纵然是当场死了,太子的安全最是要紧。要查,多的是办法往别处查去,万不可拿自己的命冒险!”话到最后,康煦帝的脸色严肃起来,叫太子恹恹地应了。
皇帝看着允礽还有些苍白的小脸,心中甚是后悔。
保成的岁数也算不得大,早知道就
不必这么快给他赐人,这还没开窍呢,就差点被坏了身体。得亏昨夜太医说,只是略微亏空了身体,只待日后好生调理,倒还是能恢复,并无大碍。
可别个也就罢了,太子自昨夜,总是容易惊魂。
身旁的一点动静,都能叫睡梦中的允礽反应过度,这才是他的身边无一人伺候的缘故。因为殿下压在枕头下的匕首,是会真的伤人。
允礽惊讶地说道:“我这般厉害?”
康煦帝面无表情又是一巴掌甩在允礽的后脑勺。
小太子生气了,噘着嘴跳下来,挪到贾珠的后面去坐着。
康煦帝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贾珠身上。
贾珠:“……”
殿下你可真能耐!
贾珠略微尴尬地和康煦帝对视,有种自己正被皇帝一分一寸看透的错觉。
半晌,康煦帝忽而语气温和地说道,“阿珠啊,保成对你甚是信任,连这样的话都与你说,你也知道,保成眼下神经紧绷,便是连休息也睡不安稳,不如这几日,你就在宫中陪他。”
贾珠微愣,许是没想到皇上会这么说,片刻后,他有些缓慢地点头,“皇上,那是贾珠的荣幸。”
康煦帝忽略了小太子在贾珠身后的拼命摇头,宽慰地笑道:“那是正好,晚些朕叫人送你回去收拾些东西,便来宫中住几日。”
贾珠迷迷糊糊被送走了,直到殿内剩下皇帝和太子时,允礽气呼呼地将椅子拖回来,横刀阔斧地坐下。
“阿玛,干嘛叫阿珠入宫来?”
康煦帝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从前不总是爱撒泼叫阿珠留下来?”
“是撒娇!”
允礽恼羞成怒,红着小脸说道。
“那从前喜欢,眼下怎么不喜欢了?”康煦帝好暇以整。
允礽嘟哝着:“倒不是不喜欢,可阿玛方才说,我受不得刺激,要是半夜对阿珠动手可怎么办?”
“那朕来?”康煦帝挑眉。
允礽更加郁闷,抱着自己的胳膊生闷气,“那更不行。”
康煦帝看着小太子郁闷的模样,忍不住想起了太医的说辞。
昨夜,康煦帝在殿外发完了火,又将太医叫了过来,问起太子的身体。太医便道:“回皇上,殿下的身体略有亏空,但碍于岁数小,年轻易补,只要调理一月,便可恢复。不过,也因着殿下岁数还小,这半夜惊魂,总归是容易叫人紧张。接下来半月,殿下或许会半夜呓语,梦魇,出现各种症状,这都是有可能的。”
毕竟,常人在夜半突然看到有人站在床头,都有可能被吓得猝死。
康煦帝闻言,便露出一副怒容。
太医守在边上,不敢再言。
片刻,康煦帝才又道:“倘若叫保成熟悉的人与他一同歇息,同吃同住,可能安抚?”
“那自然是可以的。”太医轻声说道,“只是皇上,您不是合适的人选。”
这位太医果然聪明,一听皇帝这么说,就猜到了八/九分。
康熙帝挑眉,淡淡地说道:“为何朕不可以?难道朕不该是太子最熟悉的人?”
太医苦笑着说道:“皇上自然是如此,可皇上可曾想过,若是太子真的半夜梦魇,而后伤了万岁,那对殿下而言,又是一桩受刺激的事。可您日理万机,也不能彻夜守着,不得入眠。以太子对皇上的关切,怕是会太过自责,反倒是加重病情。”
康煦帝蹙眉,太医这般说或许有理,可一时间要找出一个合适的,有点武艺,又能叫允礽喜欢的……
啊,康煦帝露出个微笑。
他怎么忘了?那自然是有的。
——阿珠。
故而,这才是叫贾珠入宫的前因后果
。
允礽狐疑地说道:“阿玛,如果我伤了阿珠,难道就不会愧疚,不会难过吗?”
康煦帝漫不经心地说道:“所以阿珠是来守着你。”
小太子一下反应过来,阿玛这是叫阿珠来给他守夜呢。允礽露出一副嫌弃的小表情,“阿玛真是坏。”
康煦帝叹了口气,“阿玛的确是坏,不然也不叫你平白受这一场苦。”
皇帝摸了摸允礽的小脑袋。
一提到这里,太子脸上的神情便化作嫌恶,仿佛是有点恶心。
康煦帝看了一眼,心中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好生守着允礽直到贾珠过来,这才起身离开了毓庆宫。
皇帝离开东宫后,也没回乾清宫,而是缓步到了慈宁宫。
当初康煦帝赏下来的人,是借着慈宁宫的名义,但也的确是有两个与慈宁宫有关。不过那两个的嫌疑不大,可到底是要查的,正因为要查,所以此事瞒不住太皇太后。自清晨起,就已经惊动了老人家,原本她还要亲自去毓庆宫探望太子,是康煦帝好生劝了又劝,这才叫太皇太后没有妄动。
慈宁宫内,几个嬷嬷正守在老祖宗的身边,太皇太后趁撑着额头,半睡半醒的模样,叫康煦帝忍不住心中发酸。
太皇太后的确是老了,这精气神也总是撑不住。
“万岁?”
一位嬷嬷留意到了康煦帝悄声进来,正打算说话,却被皇帝竖起一根手指止住。半晌,康煦帝蹑手蹑脚地坐在太皇太后的身旁,安静地守着。
过了两刻钟,小睡醒来的太皇太后看着坐在身旁的皇帝,不自觉笑了起来,“玄烨啊……”
康煦帝捉着太皇太后的手,“皇祖母,保成没事。”
太皇太后借着他的力气坐起来,轻轻咳嗽了两声,“哀家知道,只是他到底是因着哀家才受过,这叫哀家不多看看,不多问问,怎能安心?”
康煦帝无奈地说道:“那是小人借着此事乱来,和皇祖母又有何干系?朕招来了阿珠,这几日在宫内陪着他,不会再叫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太皇太后的声音淡淡,“既如此,查出来什么了吗?”
康煦帝的声音骤冷了些,缓缓说道:“……是这宫女贪慕荣华。”这是叫皇帝愤怒,却又不得不承认或许是最终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