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深夜时分,永和宫骤然响起的剧烈震动,叫整个宫殿的人都扑通跪了下去,深深地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康煦帝动怒,谁都生怕这怒意发泄到自己身上。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毓庆宫的深夜来访。
是时,正是夜深人静。
宫中落钥,哪怕是东宫的人,本也不该在宫廷中四处走动。
可是玉柱儿取了太子爷的腰牌,出入时只需要给侍卫检查,便带着两个小内侍匆匆赶往了永和宫——这夜里,康煦帝是在德妃处留宿的。
永和宫守夜的宫人看到来人时,也嘴巴发苦。
……这样勾人的手段,是各个宫妃常用的,哪怕康煦帝在某一处歇息下了,也未必真的能留在这里过夜。说不准就有哪个妃子皇女染病痛苦,一定要叫皇帝过去方才能舒适呢?
这不过是最常见的手段。
可永和宫从未想到过,毓庆宫也会用这样的手腕。
然永和宫这些守夜的宫人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将他们迎进来后,又忙派人去主殿请人。如果是旁个,以德妃的受宠,或许还能不加理会。可是太子殿下,这是整个宫廷,不论是谁都不可忽视的存在。
里面的贵人很快惊醒,守夜宫女能听到德妃与皇帝说话的声音,便悄声进去,片刻后,屋里头便亮起了灯。
而后,立在殿门外,如同一道幽魂的玉柱儿就被带了进去,僵硬地跪倒在康煦帝的身前。
皇帝刚醒,正坐在床榻上,身后跪坐着德妃娘娘。
两位贵人都是被毓庆宫这一出突然弄醒,身上的衣物都还是里衣。这春凉的夜晚里,分明屋内还燃着暖香,却叫玉柱儿四肢发寒,颤抖地跪倒在地上。
“何事?”
康煦帝自然认得玉柱儿。
毕竟他时常跟在太子的身边,那几个内侍,皇帝都多少认得出来。
玉柱儿的牙齿打颤,头颅深深低了下去,“回禀万岁爷,昨夜,宫女一芬在太子寝宫的香炉里下了特殊香料,又趁着守夜的便利……眼下,太医正在毓庆宫内守着,为殿下诊脉。”
因着是在永和宫内,玉柱儿省略了一部分要情,尤其是事关太子割喉一事。尽管这事出有因,可要不要传出去,还是看皇帝与殿下的想法,更何况,在这些东宫侍从的心中,别说是割喉,纵是太子杀了那爬床的宫女,也是理所应当的。
“太医?”
康煦帝似乎是刚醒,跟着玉柱儿的话头重复了一遍。
玉柱儿更加吞吞/吐吐地说道:“奴才离开东宫时,太医还未说什么,只殿下的身体,怕是……”
他还没说完,皇帝突然将一个玉枕狠狠地砸到玉柱儿身上。
玉枕掼到玉柱儿的身上,疼得他一个哆嗦,却不敢躲,任由着枕头滚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康煦帝阴森地看着他们,“太子待尔等如何,尔等心中有数。便是这样偿还太子,这样看着太子的?”
皇帝的暴起,叫宫内的人都胆颤心惊。
玉柱儿连忙磕头,皇帝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翻身下了床,德妃娘娘跟着下了床,轻手轻脚地给康煦帝穿戴起来。
半晌,康煦帝和德妃一同赶往毓庆宫。
而这一切忙乱到了半个时辰后,允礽方才服了药,缓解了药性,颇为痛苦地躺在床上,浑身隐隐的燥热叫他压根睡不着。
康煦帝坐在他的身旁,德妃站在后头,都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太子。
允礽无奈地勾起一个苍白的微笑,“阿玛,德妃娘娘,你们两位这般直勾勾地看着孤,孤怕是要给两位的视线都烧穿了。”
德妃温柔地
说道:“皇上可担心殿下,方才出来的时候,皇上险些连鞋子都忘了穿。”
小太子惊讶地斜了一眼,笑着说道:“那德妃娘娘可真不该提醒阿玛,好叫孤也看看,阿玛那有趣的模样。”
康煦帝总是非常注重自己的仪态,如是这般匆匆忙忙的姿态,出现在他的身上,的确是少有。太子许是想到这点,眼底忍不住流露出了笑意。
“身体感觉如何?”康煦帝打断他们两人说话,沉声问道。
允礽老实地说道:“还是有点热,但好许多了。”
太子这话没叫康煦帝脸色好转,反而更加阴沉,露出几分狠厉。这位皇帝的心中正不知多少愤怒,根本不可能随着太子的好转而放松。
允礽似是知道康煦帝的想法,从被窝里伸手拽了拽皇帝的袖子,“阿玛,这毓庆宫的宫人,若是想罚便罚了,可别给保成都弄走……”他对这事,可算是坚持。
“你与朕想说的就这个?”康煦帝气极反笑,呵呵地问道。
太子的眼神茫然了一瞬,有些懵懂地说道:“难道是孤……不应该对那个宫女动手?
康煦帝和德妃到了毓庆宫,方才知道全部的前因后果。
在德妃有些惊讶太子动手的狠厉时,皇帝却恼怒这人怎么不直接死了。尽管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宫女需得留下命来,这才或许能够指认出什么,但在知道了她的伤势在喉咙和右手后,又清楚这大概是问不出什么来。
既然无用,不如死了。
“一个宫女,还是这般品性,死了便死了,有何要紧?”
只是这样的愤怒,康煦帝并没有展露在太子面前,只是冷冷地瞪了眼允礽,“你这宫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想着第一时间来通知朕,还想着什么天明之后……如果不是玉柱儿去告知,你还真的想到天明再叫我知道不成?”
允礽嘀嘀咕咕:“那有什么不好?”
这大半夜将人闹起来,睡也睡不安宁。
不过后来玉柱儿去,太子不可能不知,不过是默许罢了。
到底是思考了一下若是太晚告诉阿玛的代价,担心吃皮炒肉丝。
太医过来后,检查过后,总算是稍稍安心,这毕竟只是吸入的香料,分量又浅。
主要是太子还小,未经人事,猛地一遭,才反应过大。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叫太子殿下去泡个冷水澡,这才是最方便快捷。然太子夜半方才……又受了惊吓,此时万不可有外寒入体,便只能开了药煎着,早些将药性压下去。
康煦帝恼怒地拧着他的小脸,“朕真是要给你气死!”
允礽砸吧砸吧嘴,有些委屈地说道:“分明倒霉的是我,阿玛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哪里吓唬阿玛了?”
德妃无奈地说道:“太子,你出这么大的事,却不想着立刻与皇上说,若是皇上明日醒来,方才知道你受了惊吓,那皇上这心中自然是要担心害怕的。”
允礽撅了噘嘴,到底这事有些难为情,便忍下辩驳的打算。
康煦帝瞧着太子的眉间露出倦怠,为他掩了下被角,皱眉说道:“好生歇息,阿玛就在这里守着你。”
“……不用,阿玛与德妃娘娘快些回去罢。”太子的声音有点缓,像是困意上涌。
康煦帝转头似乎是和德妃说了什么,德妃欠了欠身,悄然退了出去。而皇帝依旧是坐在太子的身边,半晌,方才要去摸一摸太子的额头。
却不想皇帝稍一动作,寝床上的允礽便猛地睁开眼,待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后,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方才散去,换做是懒洋洋的抱怨,“阿玛别乱动……”他发着小脾气。
皇帝心中大痛,面上却是不显。
“我摸摸你发热了没。”
康煦帝缓声说道,“你睡你的。”
太子含含糊糊地应了下,许是的确太累,在挣扎片刻后,到底是真的睡着了。
康煦帝的脸色极其难看,太子何尝有过这般应激的时刻,就连睡觉也不得安心!
待允礽的呼吸平稳许多,连身上的发热都褪下后,康煦帝这才起身出了殿门,缓缓地看向门外跪倒了一地的宫人。
从方才康煦帝踏足毓庆宫开始,他们便都跪在了这里。
康煦帝不紧不慢地走到今夜毓庆宫的守夜宫女身前,“你叫一仪,对吧?”
一仪的唇色惨白,颤抖着磕头,“是……奴婢。”
…
荣国府,四下寂静时,唯独一处刚刚挑灯。
贾珠半睡半醒地爬起来,慢吞吞地走到架子前,先给自己净脸,这人才清醒了些。又去屏风后穿戴衣裳,但这接连的哈欠,还是一个跟着一个,叫他的眼角都忍不住沁出了些许水光。
郎秋立在屏风外,略显奇怪地说道:“大爷,宫中方才派人,说是太子殿下/身体有恙,无需入宫。”
贾珠的动作一顿,反倒是清醒过来。
“可曾说了什么?是谁来告知的?”
“瞧着依稀不是东宫的人。”
郎秋迟疑地说道,毕竟来者是趁着黑天,手里的印记的确是宫里头的,但这人却不太相熟。
不是东宫的人?
贾珠皱眉,缓步走了出来,那就是乾清宫的人。
往常来贾府传消息的,总归是那几个大太监。因为太子和贾珠的关系,这些在宫内颇为受宠的太监也很喜欢走这么一趟,就算落不着几个子,可好歹能拉近一些自己和贾珠的关系。
这是老习惯了。
如果来的是东宫的人,那情况还不太严重,可要是乾清宫的人……那麻烦可就大了。要么是太子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要么是……宫内出事了。
许畅入内,打断了贾珠的思索,“大爷,可要吃点东西?”
纵是不必入宫,但这厨房的东西是早就备好了的。
贾珠并无进食的欲/望,到底是到了时辰,还是叫人呈了上来。在漱口后,他缓缓在屋内踱步,“系统,殿下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系统总是颇有神异,哪怕是在贾珠身上,却也能遥遥知道康煦帝和允礽身上发生的事情。
【允礽被人下了药一时情迷昏睡,险些被宫女袭击,将她伤后,又延请太医诊断,此时还未醒来。】
贾珠听了系统的话,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昨日,他还听得太子在埋怨太皇太后和阿玛给东宫塞了几个笨手笨脚的宫女,转头,殿下就差点被人爬了床……
这二者结合到了一处,贾珠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几个宫女被赏赐给太子是为何。
许是因为太子殿下实在是如榆木疙瘩般不开窍,这才叫宫女出此下策。
可,允礽的岁数那般小,想出这等下作的戏码,却也容易叫太子坏了身体,这一时间,贾珠也是又气又恼。
真真可恨。
“大爷,大爷,你都在屋内兜了七八圈了,可是有什么焦心之事?”郎秋看着贾珠从左边走到右边,再从右边走到左边,还是忍不住问了。
贾珠幽幽地坐下,“可恼!”
郎秋正洗耳恭听,却发现大爷不说下文了!
贾珠坐着,心下叹了口气。
这事听起来是宫内的丑闻,或许根本不可能传出来。可他又担心太子的身体……犹豫了片刻,他心中还是有了主意,这才有了些许胃口吃早点。
等到下午,就在郎秋他们以为贾珠要整整一日都不出去时,他却突然吩咐备马车。两个书童还
以为贾珠要外出逛逛,立刻喜笑颜开地去准备,却没想到上了马车后,贾珠却吩咐车夫一路朝着宫闱去。
听到这话,许畅当即是没了脾气。
郎秋试探着说道:“大爷,咱待会能进得去宫内吗?”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我能不能进得去,不好说,但你肯定是进不去的。”
郎秋挠了挠脸,看着外头的热闹,哀哀地说道:“大爷哦,小的还以为你是想出来走走。”
贾珠慢条斯理地说道:“什么时候想出来都行,你要是乐意,现在就下车自己出去耍耍。”
郎秋立刻疯狂摇头,笑话,他怎可能抛弃大爷不管,这要是被家里头知道,肯定是饶不了他。既是劝说大爷无望,郎秋便说起别的,“大爷之前让我时常去深水巷走走,如今,那位甄夫人买了个粗使婆子,又请个附近的一个嫂子帮忙厨房做工,瞧着生活顺遂,还算是不错。”
自打太子和贾珠在那里闹过一场,就再没有流氓地痞敢去那里闹事了。衙门来这里巡视了好几次,而郎秋也时常过去,也叫他们的生活不受影响。
“……说是靠着绣工过活。”郎秋道,“甄夫人对大爷很是感谢,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怕是还要给大爷送礼。”
贾珠淡淡一笑,“做得很好,甄夫人的东西,可不能收下。”她家本就过得不容易,贾珠可不想叫她们为了这所谓的恩情,反倒是更加困难。
一主两仆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宫门外。
贾珠挑开帘子下去,许畅和郎秋在马车边等着,要是宫里头不许大爷入宫的话,他们还得接了大爷回去。
却不料,那侍卫在看到贾珠时,便笑了起来,而后说了些什么,立刻点点头,稍作检查就让开了道,好叫贾珠进去。
贾珠回头看了眼,示意他们等候,这才沿着熟悉的宫道入内。
…
一路走来,贾珠意识到皇宫内的戒备森严,似乎比从前更甚。这种感觉,叫贾珠忍不住蹙起眉头,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只是一路走到毓庆宫来,待看到外头比往常还要多上许多的侍卫,贾珠蹙起眉头,这……难道太子这一事,远比他猜测的还要严重?
毓庆宫外的侍卫仔仔细细地检查过贾珠的身体,这才恭敬地将人请了进去。
他们奉皇上旨意,要仔细搜查每一个进出的人,可是贾珠颇受太子殿下重视,他们也不愿意真的和贾珠闹出什么矛盾来,故而虽做出了合理的应对,但也小意对待,免得贾珠心中不喜。
贾珠却是没在意这个,匆忙对着侍卫颔首,便转身入了殿内。
毓庆宫内大部分的宫人似乎都不在,皆是换做一些不太熟悉的面孔,这叫贾珠愈发心慌,只在眉梢流露出少许,面上却是不显。
“贾公子,请往这边走。”
春丽苍白着脸出现在他的面前,轻声细语地说道。
春丽昨日轮值时,身体突有不适应,便在屋中歇息,也为此,她避开了昨日这场祸事,竟然成了这么多个宫人里硕果仅存的几个之一。
康煦帝在拖走了那么多人后,倒是没叫春丽如何,只让她继续伺候太子殿下,又拨来不少新的宫人填充。
这如何不叫春丽心中惶恐?
也不知道那些被带走的人,最终还能不能回来……
春丽心中想着这些事,走出来的每一步却非常沉稳,小心翼翼地将贾珠带到了殿前,她轻声说道:“太子爷要是醒来,得知公子过来,定是会非常高兴呢。”
贾珠勉强笑了笑,“我也是担心殿下的身体。”
春丽朝着贾珠行了一礼,推开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