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后,允礽拖着贾珠瘫软在马车上,不高兴地说道:“本来出宫是想要与阿珠找些乐子,却只是困于这些无趣的事情。”
贾珠与太子一同躺在马车的底部,淡笑着说道:“殿下,这可不算是无聊的事,这是非常要紧的事。”
他可不能无视殿下的愤懑。
允礽纳闷地说道:“可我都藏得这么好,阿珠是怎么发现我不高兴的?”
就连裕亲王,也只隐约察觉到一点奇怪,却没意识到是为何。
贾珠慢吞吞地抓住允礽的一根手指,懒懒打了个哈欠,“保成,我们在一起多久了。”他软软地说道,“我要是连你的想法都猜不透,那我可真是太没心了。”
这话要是旁人说来,太子怕是要不高兴。
像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最是忌讳被人猜出来自己的心思。
可当阿珠慢悠悠地这般说时,允礽又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欢喜。他美滋滋地反握住阿珠的手指,摸着小肚子在想要去何处。
正此时,车窗外被轻轻敲了两下。
方才他们上了马车后,这辆马车就已经沿着明桥街在缓缓走动。
贾珠睁开眼,看向车帘外,他还记得这是贾府的马车,“何人?”
如果是许畅或是郎秋在时,本来是他们来问。但贾珠在出来时,并没有叫许畅跟随,而是让他去府中解释。
贾珠自然不能叫他身边的小太子出声。
“大爷,是我。”
这是郎秋的声音。
贾珠坐起来,撩开车帘,小心翼翼不露出还躺在车厢底部的太子身影,“你怎还在这?”
他看着站在车厢外的郎秋,一时间好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你今儿告假,便是为了这个?”这里是明桥街,郎秋会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和他之前吩咐下去的事情有关。
郎秋笑嘻嘻地点头,“是的,大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让小的进马车去罢。”这街上人来人往,也不好说话。
他原本得了消息,是要赶回去贾府的。却没想到,在路上居然能看到自家的马车,尤其是在远处看到大爷上马车的身影,这才兴高采烈地赶了过来。
贾珠还未应答,从他的身后就传来一句不紧不慢的话,“那就上来吧。”
郎秋高高兴兴地绕到前面去——府上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车夫了?他心里开始嘀咕,然后掀开车帘时,再看清楚那马车内还跪坐着谁,郎秋的身体就险些软倒到一边——他就该想到,这个时辰,大爷分明应该是在府上才是,能叫大爷在这时候出府的人,除了太子殿下,不做他想。
郎秋顶着太子殿下的视线跪坐在最角落里的位置,干巴巴地磕头行了个礼,“小的拜见太子殿下。”
小太子没在意郎秋这不伦不类的行礼,好奇地说道:“阿珠让你去作甚?”
郎秋下意识看了眼贾珠,贾珠慢吞吞地说道:“无可不对人言。”
这便是有话直说的意思了。
郎秋整理了下思绪,声音虽还有点僵硬,但勉强还是流畅的,“之前大爷命小的去查一查那位甄夫人,不过明桥街不算小,小的从她擅长刺绣入手,在这里的绣坊走了几日,总算得到了一点消息。然大家对甄夫人的来历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她们住在深水巷那头,生活有些拮据,这才靠着卖刺绣过活……”
在郎秋开始说话时,太子就一直幽幽地盯着他,让他坐也不自在,看也不自在。
就算郎秋万分不想和太子有语言上的接触,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为何这般看着小的?是小的方才所说的话有哪里不对,还是小
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允礽没理会郎秋,而是看向贾珠,“阿珠为何会想到去找这位甄夫人的踪迹?”
贾珠的声音软绵温和,“因为她姓甄。甄家与贾家交好,而姓甄的人又少,偏那日我听闻她乃是从南面来的,以为她与甄家有些关系。”
不过从刚才郎秋的讲述,哪怕他还没说完全,可贾珠也知道,这位甄夫人怕是和甄家没有关系。
毕竟贾珠清楚,如果有关系的话,郎秋会在开头将此事告诉贾珠。
“你是偶然听到名讳,所以才派人去找?”允礽确认般地又问了一次。
贾珠:“有何不对?殿下认识她们?”
允礽在颔首的同时,看向郎秋,示意他早点滚下去。
郎秋立刻就滚了。
等马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后,太子敲了敲车厢,沉声说道,“去深水巷。”
“嗻。”
外头响起一声小小的应答。
而后,允礽方才看向贾珠,“她们两人的身份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他将在甄士隐甄家身上发生的事情与贾珠说了一遍,“阿玛觉得她们身上存在着疑点,就将她们带到了京城来。可而后,却没盘查出什么问题,也就暂时叫她们在京城安置下来。”
贾珠眨了眨眼。
太子在讲述的时候,避开了许多敏感的东西,也并未全部说出来。可那些没说的内容都与僧道有关,那是康煦帝严令不许与旁人提及的事情,尤其是事关太子的命数。
可说是避开,允礽又非常“耿直”跳开,留下了许多空缺。这些空缺,以贾珠对太子的熟悉,想要填不上并不难,允礽甚至还留下了不少暗示。
贾珠无奈看了眼太子殿下,却也的确如允礽所料的那般,基本上知道得差不多。
毕竟,为康煦帝与太子所不知道的是,贾珠其实是知道僧道的存在的。
这可得感谢系统。
总而言之,贾珠在得知甄家也是曾经与僧道接触过的人后,霎时间也陷入了沉默。
他有些不安地想着允礽的事,又惦记着贾府上的宝玉,说出的话便更加慎重,“既是如此,那眼下去深水巷,又不太合适了。”
甄夫人母女已经没了嫌疑,再过去一趟,除了叫她们心中不安,令她们平静的生活又起波澜外,又不能带来什么帮助。
贾珠从前想的是,要是甄夫人与金陵甄家有关系,便要帮着联系一二;若不是,她们有难,看在这样的缘分上也得相助。
可沾染上了皇家与僧道,那又是不同的看法了。
偏生贾府上,也算不得完全撇开。贾珠一想到他身上有着这个怪异的系统,而在宝玉身上,却又有天生的通灵宝石,一时间,竟也是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显得更为离奇?
大抵还是宝玉身上的通灵宝玉罢,贾珠在心里嘀咕着,毕竟打娘胎里一同伴生出来的玉石,可是天下未曾有过的奇闻。
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珠说得也是。”
不过纵然小太子这么说,深水巷距离又不远,眨眼间便已经走到了。就在贾珠打算吩咐人离开时,马车外响起了隐隐绰绰的声音,“英莲,英莲——”
这声音带着焦急与恐惧,还夹杂着少许喧哗。
贾珠微蹙眉头,反倒是率先下了马车,而后挡在马车前,不叫太子下车。
马车停下来的位置,正好是在深水巷口,从巷子口,能看到巷子中间围着好些个人。
其中,贾珠还能听到一个男人尖锐的声音,“臭婆娘,不过是几年不见,就不记得自己的相公是谁了?这不是我的女儿,你又是从哪里偷生的野种?”
听到这污秽之语,贾珠的脸色已是不好看。
随后
响起的小女啼哭声,更叫他眉间浮现出淡淡的怒意。
英莲,这个名字方才在马车上,贾珠就已经听到允礽说过一回,而眼下听着那女人的哭喊,再加上这男人有些下三滥的话语,贾珠当即就猜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总有些人,带着恶意,瞧不得别人好。
更是想要欺辱人家孤儿寡女,欺压这些自立女户的人家。
听闻这巷子内的男人不依不饶,贾珠的眉间已是布满寒霜。他回头与马车上说了点什么,顺手又抄了个东西揣在袖子里以备不时之需,便大步朝着巷内走去。
在人群围着的中间,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小男子手里抱着个哭泣不止的小女娃。
她哭得鼻子红红,小脸红红,都要抽噎过去了。
一个苍白却美貌的妇人被一个双十年纪的婢女搀扶着,正泪眼婆娑地看着哇哇大哭的小女儿,“……你与我分明没有关系,快快放了我女英莲。”
那男人笑嘻嘻地说道:“你说的是哪里的话,你与我不正是做了好几年夫妻……”那双眼珠子直朝着美妇人身上瞧,着实叫人恶心坏了。
街坊里也有人忍不住,正要高声劝阻。
还未等他说完,便从不远处飞来重物,正狠狠地掼在男人的额头,将他砸得头破血流,抱着小娃娃的动作也松开,险些摔了小英莲。
那地上滚动的,是看不出形状的手炉。
甄夫人见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踉跄着上前,要与那男人夺过自己的女儿。
那额头流血的男人一把攥紧了小孩,露出戾气,“凭你?是哪个狗东西竟敢伤了我?”这男人是明桥街附近的地痞,总是爱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如今脾气一发,这些看热闹的街坊就忍不住散开了些。
却也有明眼人看不过去的,“勾三,这位夫人是最近才搬过来的,你怎可能与她有干系?还不快快放下人家的女儿!”
“你这……”勾三怒气冲冲的话还没说出来,又一块东西砸了过来,这一回力气甚重,直接将勾三整个拍倒在地上。
英莲跌倒在地,发现禁锢着她的力道已经松开,她一边哭着一边冲进了甄夫人的怀里,母女两个哭成一团。
娇桃一边害怕,一边拦在她们两人的身前。
众人一瞧,这被丢出来砸的,是好大的一块玉石,砸在地上成了废品,直叫人心疼不已。而勾三已经疼得在地上打滚,哭嚎着捂住了后脑勺,那里大片大片的濡湿,一碰都是湿红。
“哎呦呦,这可是我店内的宝物,你们,你们……”
远处传来玉器店老板的大呼小叫,一个守在马车旁的内侍缓缓走了过去,将足额的银票掏了出来。
玉器店的老板一顿,看了看银票,忙抢了又回到自己店内,远远看戏。
方才将玉石砸过去的允礽慢吞吞地踱步跟在贾珠的身后,声音不高不低,“阿珠总是太心软,那手炉这般轻,砸过去也没几分力气,要寻那些重的,心狠一些。”
贾珠:“当真可恶!”
他气恼地说道。
允礽觉得这样的贾珠可爱极了,他总是君子端方,连骂人的话都想不出来,只是这样气呼呼地说上几句,便是骂人了。
这两个少年一出现,他俩的对话,就让围观的百姓意识到,刚才的那两板砖就是他们丢的。
虽然那物什也珍贵得不似板砖了。
勾三勉强忍住了剧痛,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怒极地看着这闯进来的少年,尤其是拦在太子身前的贾珠,他狠狠地瞪着他,似是要将贾珠的模样描绘下来,“你给我等着,从哪里来的狗东西,不知道我在这里是什么……”
咻——
他的狠话还没说完,一道鞭子就狠狠地朝着勾三
抽了过去。
“啊!!”
勾三疼得大叫。
一道又是不够,一鞭又一鞭,动手的那个小少年脸上还带着淡淡恬静的笑意,动手时的狠厉却好似是在鞭打着死物,活生生将他抽得皮开肉绽,满地打滚。
直到他滚到墙角,一下子撞了上去,昏厥了过去。
允礽一脚踩上勾三的伤口,脚底微微用力,碾压外露的皮肉。这骤一下,又活活将勾三给疼醒了过来。他听着勾三的惨叫时,反倒是笑得更加高兴,“你当着我的面说阿珠什么呢?”他的声音好生温柔,好生体贴,在勾三狼狈的嚎叫下,却叫人赤/裸裸地感受到寒意。
“保……好了,莫要再打了。”
贾珠皱眉,倒不是为了勾三,而是不想殿下沾太多血。
“你这小后生动手也未免太狠厉了些,难道不怕去见官府吗?”从人群中乍然也显出了一句话。
允礽手腕一勾,反手抽了过去,愣是在避开的人群里,硬是勾住了一个中年男人拖了过来。轻轻一颤,鞭子顺服地撒开,又狠厉地舔舐上中年男人的面孔,抽/出一道皮开肉绽的血色来。
小太子略显兴奋地舔了舔唇,眼里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想为你的好兄弟辩不服?你兄弟欺辱了我兄弟,他如今已受不住晕厥过去,是不是该轮到你受过?”方才在吵闹的时候,这勾三和人群中的中年男人眉来眼去,权当他是瞎吗?
允礽踩着中年男人的手指,硬是脆响出几声扭曲声。
“不可!”
贾珠情急抓住了太子的手指,握住那只染血的手,“他们都晕过去了。”这里的人太多,尤其是都听到热闹出来的街坊。
若是太子在大庭广众下做得太狠,传出去,总是有碍殿下的名声。
眼下做到这里,就已经够了。
凶戾的小少年回眸,眼底都是红的,他软乎乎,委屈地说道,“可是他骂你。他们当着我的面骂你。”不将他们抽得半死,着实是解不了允礽心头之怒。
太子方才分明是狠厉得要命,只不过这转头的瞬间,看着贾珠的眉眼又是乖巧可怜的了。
“玉柱儿,报官了没?”
贾珠勾着太子的手不给他再动,又牵着太子从人的肉/体下来,站在边上。
“两位爷,已经派人去了。”
玉柱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方才在这两位主儿动起来时,这位机灵的大太监就都吩咐好了,而裕亲王留下来的侍从也都混入了人群中,时时刻刻盯梢着,莫叫宵小之辈伤害了这两位。
玉柱儿现下,正护着甄夫人几位避入了院子里,躲开这些血腥之事。
真真是……这两人也是发了疯,怎能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欺辱贾小公子?
当真是不要命了!
贾珠松了口气,又去碰太子握着鞭子的手指,被他摩挲了好几下,小太子总算是不情不愿地撒开手,任由着贾珠把血淋淋的长鞭接过去。
贾珠屏息忽视了那血气,转身看向脸上带着惧色的百姓,露出一贯温和的微笑,欠身说道:“这位甄夫人,乃是与小生有远亲关系。只甄夫人品性高洁,也不愿叫小生家中知道来了京城。但近来,小生辗转得知夫人家中情况,这才带着朋友匆匆赶来,却不想见到了这两个地痞欺辱远亲的一幕。我等心中着实气愤,这才冲动之下打了人,还望诸位见谅。”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朝各处作揖行礼,尽管搭配上贾珠手里的长鞭有些不像话,可他说出的话,却也有几分可信。
毕竟如贾珠这样的模样,本就是极其容易引起旁人信任的相貌,当他彬彬有礼,而他带来的下人方才在打人时,也急忙去安抚甄夫人来看,也好似是实话。
说到底许多人都是看个热闹,也有义
愤填膺者本要出头,如今得了贾珠这番能够叫他们安心,痛快的后续,自然也不再纠缠,纷纷都散去了。
只有几个碎嘴的想要留着看看官府是不是真的来了,也有的关心甄夫人,又大着胆子与贾珠嘱咐几句的好街坊。
贾珠便一直都温和听着,时不时点头。
那街坊一边说话,一边忍不住看着站在这少年身后的小少年。两人都长得极其好看,却是不同的韵味。
前头这位大点的少年瞧着便是秀美的温柔,叫人如沐春风。而后头的那位相貌出众是出众,最先叫人感受到的却是那种不可直视的锋芒。
而眼下,叫“阿珠”的少年在说话时,小少年便垂着头站在他的身后,有些无聊无趣地扯着身前之人的袖子,不说话,也不走动,就安安分分地待着。
方才暴戾的怒火已经消失无踪。
就好似……
一头还未长成的凶兽,一头得到了安抚的恶兽,正懒洋洋地舔舐着自己的饲主。
透出一种“好吧如果是你的话那就这样随便了”的纵容。
不那么高兴,但也气呼呼地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