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非常满意唐臻因为他的话心神失守,举着书册默默出神的模样。
他缓步上前,轻而易举的抽走唐臻手中的话本。取出袖袋中的地图平铺在唐臻面前的桌案处,耐心细致的为唐臻解释湖广目前的情况。
湖广虽然没有广东损失惨重,暂时也不至于因为红莲人心惶惶,但相比始终从容掌握全局的四川,难免显得狼狈。
作为圣朝最富饶的行省之一,湖广占地广阔,辖内水源充沛,极少有遭遇旱灾的时刻。哪怕偶尔洪涝,也能及时抢修堤坝,将水引向下游。
沈思水自从继任湖广布政史,不问外事,专心平定省内的种种乱象。短短二十年之内,湖广的人口几乎翻倍,新建许多小型县城。
城池如此密集且不必为生存担忧的情况下,湖广百姓无论是安全程度,还是对红莲,坚定的排斥和敌意,都能在贵州周边的行省排行第一。
迄今为止,湖广也是唯一一个,混入红莲贼子之后,包括流民在内,没有任何人被蛊惑的当场加入红莲的行省。
然而看燕翎收到的消息,结合四川思南府和广州韶州府送回的八百里加急,唐臻却发现,已知混入湖广的红莲贼子,人数远远超过在思南府和韶州府暴动的流民。
好在湖广布政史沈思水虽然跟风,对四川巡抚防范红莲的行为百般挑刺,甚至专门在送到京都的请安折子中与唐臻说笑,嘲讽四川巡抚草木皆兵,恐怕夜里入梦,身边皆是青面獠牙的红莲贼子。
他私下对红莲的防范,却半点都没少做。
因此湖广的损失只是比四川多,依旧少于广州韶州府。
目前被驱逐出湖广城池的红莲贼子,只有小部分人原路返回贵州,大部分人边费劲心思的躲避湖广官兵的搜查,边以最快的速度朝远离贵州的方向移动。
不仅位于湖广东边的京都,有可能遭遇红莲贼子,位于湖广西南方向的江西和位于湖广北方的河南,同样有可能成为红莲贼子的终点。
唐臻侧头紧盯在地图上划动的手指,目光随着圆润的指甲移动,状似在全神贯注的听燕翎分析目前的情况,心思却已经飞到福宁宫。
如果有一半、不,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的红莲贼子越过湖广,直奔京都,他也有办法带昌泰帝和仙妃,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皇宫。
等到身在山东的陈国公和身在浙江的三省总督收到消息,说不定他已经带着昌泰帝和仙妃离开京都。
唐臻短暂的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默默调整呼吸,担心表现的过于激动,会令燕翎觉得奇怪。
梁安悄无声息的走到唐臻身侧,厚着脸皮蹭陈国公府的消息,暗自惊讶红莲的规模,愈发担心两广父老,竭尽全力才能忍住向燕翎询问两广近况的冲动。
黎秋鸣站在远处,能将各怀心事的唐臻、燕翎和梁安同时看在眼中。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不久前,令他吃了个小亏的梁安身上,满脑子都是圣朝太子虽然愿意偏宠他,但更信任陪在身边已久的伴读。
这让他很难过,毕竟他如今生活在圣朝皇宫,能依靠的人,只有圣朝的太子殿下。
难道真的要付出东宫的仆人猜测的代价,才能提高在东宫的地位?
黎秋鸣眼中闪过茫然,看向梁安的目光中逐渐浮现愤恨。
他不想这么做,是这个人逼他不得不这么做。
诡异的气氛持续半个时辰,唐臻终于恢复冷静,发现燕翎的声音,因为短时间内过于激动,已经与鸭子没什么区别。
他揉了揉耳垂,端起没喝过的凉茶递给燕翎,言语间难掩歉意,“我刚才听得太入神,没留意你的辛苦,快润润嗓子,这杯茶我没喝过。”
燕翎嘴角的笑意始终未曾消散,举起唐臻手中的茶盏昂头饮尽,捏着发热的嗓子道,“殿下能放心,我就没白白辛苦。”
唐臻保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他是谁?
他在哪?
他需要对什么事放心?
梁安蹭到了陈国公府的消息,对待燕翎远比往日殷勤。
无论心中如何作想,起码此时此刻,他非常愿意捧着对方,“多亏燕兄慷慨,愿意立刻将消息告诉我们,京都才能及时做出防范。”
燕翎矜持的点头,谦虚到,“即使我不说,湖广也会有折子送来。”
“如此大事,哪怕只是提前半个时辰收到消息,也是好事。况且沈大人正为湖广的乱象担心,恐怕只想着要如何驱逐红莲贼子离开湖广,暂时没心情去管红莲贼子离开湖广之后又会去哪。”梁安虽然是有意吹捧燕翎,这番话说得却也不算亏心,因此看上去格外赤诚。
往日尽显生疏的两个人,经过短短的半个时辰,竟然热络的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唐臻见状,乐得有梁安替他敷衍燕翎。假装没发现燕翎频频看向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做出担忧、麻木的姿态,继续光明正大的发呆。
红莲蔓延的太快,没给唐臻任何准备的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抵达京都,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在京都兴风作浪。
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唐臻必须放弃原本按部就班,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达成目标的计划,用更激进的手段节省时间。
唐臻无法接受意外,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只能耗费更多的心神。
这很难,然而他必须做到,没有任何疏漏。
燕翎与梁安相谈甚欢的同时,眼角余光始终聚集在唐臻的眉宇间,悄悄观察唐臻的反应。
自从太子经历过年初的那场大病,他已经很久没在太子的脸上,看到如此苍白、茫然的神色。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燕翎眼中闪过恍惚,仿佛他与太子之间的矛盾从未出现过,再次回到太子愿意不问缘由的赞同他的任何意见,全心全意的信任他的时候。
这样的念头,令燕翎止不住的心软。
他半蹲在唐臻身侧,语气柔和的安慰道,“殿下别怕,即使红莲贼子闯入京都,臣也会保护殿下,绝不会让红莲贼子有机会出现在殿下面前。”
唐臻呆滞的转动眼睛看向燕翎,过了会才反应过来,燕翎又在胡乱画饼。
从未吃到饼的唐臻有些生气,可是换个角度去想,燕翎胡乱画饼从不兑现,代表红莲贼子进京的时候燕翎不会突然出现,给他添乱。
......格局打开,未尝不是件好事。
唐臻眨了眨眼睛,缺乏表情的脸忽然融化,眉眼弯弯,扬起毫无阴霾的笑容,看向燕翎的目光盈满信任和依赖,“我当然相信你。”
燕翎怔住,他已经忘记,多久没在太子的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表情。
上一次......是他收到太子中毒的消息,抓紧时间完成与骠骑大将军的交锋,赶去东宫看望太子。还是带大病初愈的太子去买果脯,或在宫巷捡到去福宁宫外苦苦等待却与从前无数次一样,没有等到昌泰帝改变主意,可怜兮兮返回东宫的太子?
燕翎咬紧牙关,生怕稍稍松懈,会露出令他的形象,在太子眼中发生改变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