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唐臻第二次被叫回东宫。
来找他的人是陈玉,平日处惊不变,只有提起安定侯才会失态的人,竟然满脸惶然,看向唐臻的目光充满悲痛、愤恨。
唐臻见状,哪怕再不情愿,也说不出拒绝陈玉的话,只能与程守忠告别,浑身上下,由内而外的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东宫不仅有还没离开的岑威、梁安和燕翎,胡柳生听闻有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也立刻赶来,安静的站在距离岑威最远的角落。
依旧是在前殿,气氛却与之前黎秋鸣和异族兄妹相互指认时截然不同。本该守在殿内的仆人无需任何人提醒,已经仔细的检查过门窗,低眉顺眼的退到院中。
唐臻站在众人中央,垂头问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的陌生面孔,“怎么回事?”
满脸脏污的士兵艰难的调整姿势,想要朝唐臻行礼。
早在殿内的贵人口称‘殿下’的时候,他就知道是太子来了,然而力竭的身体无论如何努力,都像是已经风干的树枝似的僵硬笨拙。
唐臻单膝蹲下,提起士兵的领子,让对方能够正视他的眼睛,语气算不上急切狠厉,充满平和又坚定的力量,“孤准你今日见任何人,不必行礼。好好想想韶州府都发生了什么事,说得好,孤有重赏。”
士兵的泪水毫无预兆的冲出眼眶,哽咽着开口,“红莲逆贼混入流民,借韶州府开仓赈济流民的善举进入府城,三日前忽然暴起,从西城开始□□烧......”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短短几句话,士兵暂停数次,扭曲的脸上各种情绪交替浮现,既有恐惧和不忍,也有咬牙切齿的憎恨。
唐臻耐心的听士兵用奇怪的口音,毫无重点可言的形容韶州府遍地伏尸的惨案。直到对方无话可说,趴在地上安静的哽咽,他才起身看向难掩愤怒的梁安和陈玉。
梁安深吸了口气,哑声道,“殿下,臣想回两广探亲。”
韶州府地处广东,是广东巡抚刘茂的辖地。与梁安的祖父,两广总兵的辖地相隔不足百里。
唐臻自知拦不住梁安离开,也不会自讨无趣,他环顾四周,问道,“关于红莲,你们知道多少?”
士兵情绪激动,口音也奇怪,唐臻只听懂不到三分之一的内容。
先开口的人,反而是从未与红莲有过交集的岑威。
他亲自扶起士兵,送到门外,命令守在院子中的仆人带他去休息,立刻回到唐臻身边,低声道,“我出生在北方,对红莲的了解只是道听途说,如果有信口开河的地方,还请诸位不吝赐教。”
有岑威抛砖引玉、同样出身北方,底蕴却远比岑威厚重的燕翎也不甘示弱、梁安又做了些补充,最后由陈玉总结。
胡柳生悄无声息的混在众人中央,难得透露了些有用的信息,令众人更深入的认识到红莲的恐怖。
唐臻全神贯注,不肯错过任何蛛丝马迹,再联合从前收集的有关于红莲的各种消息,总算是将对他来说依旧能算得上是生僻的文字,悄悄在心中转换成能听懂的样子。
有关于红莲的来历,可以追溯到成宗在世的时候。
纵观成宗海王生涯,整体能算得上成功。
大部分鱼苗都还算听话,在成宗的期望和纵容之下,野蛮生长,雄霸一方。
然而常在河边走,怎么可能有从来不湿鞋的人?
成宗曾在阴沟中翻车两次。
最后一次,向来不怎么聪明的鱼苗突然醒悟,他居然不是成宗唯一的鱼。因此心生不满,逐渐变态,借着醉意耍疯,当众砍掉成宗的项上人头。
还等到醒酒,已经被愤怒的深海巨物们撕得粉碎。
这条鱼是嘉国公,吴轩和,出身贵州。
彼时贵州已经混乱五年之久,吴轩和忽然冒头,以绝对的武力和威严控制住乱象,从流民成为成宗亲封的嘉国公。
第一次,鱼苗成长为深海巨物,不想再与其他鱼共享大海,忽然开始疯狂的吞噬地盘,惹下众怒,惨遭围剿。
这条鱼是南宁侯,薛寄,同样出身贵州。
成宗刚成为太子的时候曾有五名新伴读,分别是陈国公燕北旗的父亲燕凛、三省总督施茂、安定侯世子程红缨、湖广布政史沈思水的父亲沈长风、京都的没落贵族薛寄。
其他人离开成宗之后都是回家继承祖业,只有出身京都薛寄反而扎根贵州。先是稳定贵州,然后收拢两广,驻扎福建,坐拥四省依旧不肯满足,又对四川虎视眈眈。
短短二十年,不起眼的贵州先后出现薛寄、吴轩和,这对卧龙凤雏,原本就不算安居乐业的地方,逐渐成为混乱的代名词。
红莲第一次出现,是在南宁侯薛寄叛乱,成宗亲自调兵平乱的第三个年头。遍地流民的贵州忽然出现明目张胆食用‘两脚羊’的群体,这些人在手臂上绑着粗制滥造的布条,上面绣着红色的莲花,自称那是鲜血浇灌的雪莲。
他们麻木、痛苦,只想现在活下去,完全不敢想与未来有关的事。
彼时贵州虽然因为薛寄的覆灭元气大伤,但依旧有在此经营百年的望族做百姓的主心骨。
红莲虽然猖狂,给贵州带来短时间内难以平息的混乱,但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令人闻之色变。
大部分时间,红莲都是偷村镇百姓家中的尸体或者用已有的尸体,从其他人手中换取尸体。哪怕是最丧心病狂的红莲贼子,也不敢朝青壮下手,大多都是盯着老人和孩子。
嘉国公吴轩和短暂的统治贵州的那些年,曾经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搜查红莲余孽,将其充作矿奴或役夫。
严禁贵州有任何交换亲友尸体或易子而食的行为。
令官府给老人和孩子派遣任务,发放报酬,每日将他们集合在同处,来去皆由青壮护送。
种种举措令民间的混乱逐渐平息,元气大伤的贵州,再次走向正轨。
谁都没想到,嘉国公吴轩和仅仅统治贵州两年,然后给整个圣朝留下巨大的烂摊子。
成宗驾崩,从京都开始,整个圣朝都陷入混乱。
最先遭殃的地方,依旧是无论如何,距离京都算不上近的贵州。
成宗提拔权臣,分别掌握各省实权的行为,导致各省之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对于各省的‘诸侯’来说,辖地内的百姓是财富和未来,辖地外的百姓都是可以掠夺的资源。
河南省失去龙虎将军之后,也曾在周边各省日复一日的压迫下逐渐走向疯狂。岑家村不顾一切的反抗,攻入欺负河南省百姓最狠的陕西省。
贵州接连失去两名实际的统治者,偏偏薛寄和吴轩和亡故的原因都是那么的不堪,周围的省可以光明正大的表达对他们的鄙夷和不屑。
可想而知,贵州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成宗驾崩的第二年,昌泰帝还是公主府的小公子,每日为舅舅和表哥之间的斗争头疼。
红莲第二次大规模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