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倾白目光未动,望着白烟氤氲的汤碗,似能将那汤碗给看出花一般,脸上依旧是面色淡淡的模样,仿佛说出这句话对于他而言,淡如流水,随口一言。
可阎秋司的呼吸声却是渐渐粗重,握着林倾白手掌的力道也越来越紧。
即便是林倾白没有回头望他,也能感觉到阎秋司的眼眸正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像两把炙热的火,要将林倾白望出两个洞。
林倾白心中做好了准备。
以阎秋司的性子,听见林倾白这句话,多半是会接受不了,就算是做出出格的事情也不意外。
可是这一次阎秋司却是问林倾白:“师父为什么啊........”
“.........”
“是我这次犯的错误太重,你不肯原谅我了吗........”
阎秋司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林倾白,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
林倾白却被他这般低微的声音而扎的心中猛痛,他胸口剧烈起伏,转过头望向阎秋司。
“我要如何原谅你........”
林倾白眸中含泪,动容的望着对阎秋司,道:“........我作为清元仙尊林倾白,或许对不起魔皇阎秋司.......可我作为白序,十几年来从未有负过我的徒弟郗安。”
林倾白本是想伪作那不在意的姿态,可是他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声音颤抖的又问了一次:“阎秋司,我要如何原谅你?你告诉我.......”
林倾白的喉结滚动,手紧紧的握着床单,纤细的手指将床单抓出层层褶皱。
时至今日,林倾白才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大度。
他很小气,以至于过了三百年他还是放不下。
他放不下的不是当年阎秋司骗走他的鬼眼,不是当年阎秋司带兵闯入了仙界,甚至不是阎秋司一刀了结了他。
林倾白心知,在仙界的阎秋司和他不过是互相利用。
他骗他,他也在骗他。
他杀他,是因为他先杀了他。
无可厚非。
一直狠狠的扎在林倾白心中的那根刺,是他对他的安儿掏心掏肺,付出了他千万年以来都没有过的真心。
十二年,阎秋司却对他没有半分真情,全部是利用,全部是欺骗,全部是背叛。
当年的他太痛,阎秋司也演的太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以至于他如今望着阎秋司那双深黑的眼睛,即便里面是亮着光的,他还是克制不住的想起当年,郗安就是这样看他,就是用这般纯善无害的目光骗了他十二年.......
他心中的那根刺,一碰就痛,越碰越痛。
他放不下。
阎秋司坐在林倾白身前,双手死死的抓着林倾白的手,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声音艰难的对林倾白解释道:“师父,当年没人教过我.......没有教过我什么是真心,没有人教过我要如何放下杀意..........”
“可我教过你啊.......我每日都在教你要与人为善,要真心待人!”
阎秋司喉结滚动了两下,眼底映着林倾白悲怆的面容,他望了林倾白一会,低声说:“太晚了师父.......那时已经太晚了........”
林倾白便不说话了。
阎秋司生在魔族,一身的杀气,一千五百年间,那些彻骨的杀意早就浸入了他的骨血里,又岂是他们二人区区十二年的相处就可以改变的。
“师父,我有情.......你不要信外面的传闻,我真的有情........”阎秋司将林倾白的手抓的通红,他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怕得不到师父的原谅,用尽全力的给林倾白解释。
“师父,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我当年杀了我的爹娘兄长,我的心是石头,我没有感情.......”
“师父,不是那样.......当年是他们要先杀了我........没有人在意过我.......没有人爱过我........”
“师父,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阎秋司说的一字一句都戳在林倾白的心口,戳的林倾白心脏泣血,眼睛通红,面色苍白的倚在床头,心里难受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阎秋司一向要强,即便是在凡间的时候,他也从未如此这般的放低过姿态,如此红过眼,如此哀求过林倾白。
阎秋司颤声说:“师父,我们一起走吧,就像是在凡间那样,就像在修真界那样........”
“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林倾白心脏都在颤抖,他竭力的忍着眼中的酸涩,难受的精疲力尽,喘了好几口气,才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放手吧,你回家吧........”
又是拒绝。
这句话将阎秋司方才所有的解释,所有的哀求都击碎了。
阎秋司垂下肩膀,昏暗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将阎秋司眼中的每一寸痛,每一寸无助都映的无比真切。
林倾白从未见过他这般无助的模样。
只见他歪着头,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声音低沉道:“师父,你就是我的家啊......你不要我了吗.......”
那一刻林倾白的心被一剑刺穿,痛的他濒临死去,痛的他痛呼出声,什么都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师父,家是什么?”
“家是可以和家人在一起的地方。”
“家人是什么?”
“家人就是亲人,譬如爹娘,兄弟姐妹。”
“........那我没有家人。”
“你有家,师父也是家人。”
“师父,你是我的家人?”
“恩,我是你的家人。”
.......
人的记忆总是会随风变淡的,只是林倾白不明白,为什么当年无心说过的那些话,时隔了三百年却还是能将他伤的那么重,此时他的寝殿变成了他的刑场,将他的心刺的血肉尽碎,血流满地。
“师父,跟我走好不好.......”
林倾白痛的无以复加,抬手紧紧的捂住了心脏。
他痛的当真是怕了阎秋司。
只能挪动身子一点点的朝后退,后背抵在床头,紧咬着嘴巴,眼中的泪止不住的流,嗓子里除了哽咽再也发不出一句话,唯能不停的摇头,不停的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