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钰看他神情也明白,即便这般静养恐怕也难以达到常人寿数,除非将经脉里的毒素一气儿清干净。云是焉说两年是危言耸听,那么不危言耸听呢,五年?十年?温钰不愿再想。
他忽然问:“裴谷主,云是焉说的是真的么,当年温贵妃把温镜送到居庸关是为了要挟皇帝?”
裴游风脸上欣然温和的风度少见地没有维系住,露出忡怔的神色,半晌才答道:“阿挚当年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已不可考,大约只是单纯地不希望她的孩子在宫中长大。”
温钰眼含锐利:“裴师,您当年贵为国师,是法源寺苦字辈的高僧,即便贵妃央求你也可不允,为何不知缘由便替她施展封息之术?”
是啊为何呢,裴游风望向白玉楼修得十分规整的池子,年复一年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呢?
可是不答应又怎么办?这孩子在宫里只怕早已没有命在。
却听温钰又问:“您点头还罢了,为何皇帝也会点头?天家血脉,就这么放出宫去?”
除非…根本不是天家血脉,因此皇帝不愿意为了他、为了他母妃给温家翻案。
第263章 二百六十三·清晖妄语聊解颐
他这一问不可谓不咄咄逼人,暗含的意思直指裴游风和温贵妃暗通款曲,而温镜或许根本不是皇帝的骨肉。
这样才合理,否则很难解释为何皇帝会同意温镜出宫,只有他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的,他又看在温挚的面子上不忍心杀掉,因此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出宫去。这之后,他对温挚的无情和对温家的痛下杀手也才有了缘由。
谁知温钰这话却使裴游风神情一松,仿佛是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又仿佛是一些自嘲:果真如此那该有多好。
“我明白你的疑问,我只告诉你,倘若如你所想,那么我必会一早将温镜接到身边。他的母亲我没能救活,他我不可能再置之不顾。皇帝其实没有点头,他根本没有机会。阿挚是什么人,一旦下定决心怎会多问旁人一句。当年皇帝以为那个孩子真的早夭,是后来才得知的真相。”
温钰思索道:“是您告诉他的?”
“是,”裴游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他下旨诛温氏九族,点名要首犯温擎首级,便是首级到朝那一日我告知于他。”
。这可太狠了,人都死了跑去告诉皇帝,哎呀您杀的可不只是奸臣叛将,还有您亲生儿子呢。温钰深深注视这位医尊,江湖上人人都道裴谷主乃谪仙人,温钰忽然恍悟,这话也有道理,未能太上忘情,因此贬谪。贪嗔痴爱别离,裴游风恐怕永世不许自己参透。
那边厢裴游风则定一定神抽出一叠笺子:“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江湖人用得好将是一柄利刃。这是无名殿历年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之证,你可号召武林围攻吴记,无名卫被牵制,你们的事胜算更大。”
温钰神情一肃:“您将此重任交给我?”白玉楼可振臂一呼,仙医谷一样能,甚至威望更高。
裴游风却道:“再将韩顷构陷温擎将军的事情透出去,你是苦主,你来说才更情真意切。找无名殿寻仇有些鼠辈难免胆寒,临阵退缩可是大忌,若再添一条为忠臣良将平反昭雪,这才师出有名。”他叹道,“江湖么,武学一途上参透天机的人或许不多,但江湖人心魂俱淬过热酒,最不缺侠肝义胆。”
温钰笑起来:“您看清心殿那位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罢?”
裴游风跟着笑,温钰一揖至地谢过,裴游风虚抬抬手:“两件,其一,我方才的话别告诉温镜,其二,你尽快把他送来仙医谷。”
第一件温钰点头很痛快,第二件便有些迟疑,裴游风见状哂笑:“我和他爹的恩怨不会迁怒于他,他毕竟是阿挚的儿子。”
温钰称是,又说自己实在是小人之心,还拜托道,到时候行事少不得还要仰仗裴师帮衬,裴游风叫他不必客气:“求之不得。”
温钰笑着摇一摇头:“瞧得出您是真的恨皇帝。”
裴游风面上淡然,未置可否,略拱拱手告辞。
恨?能不恨吗,裴游风一直记得当年自己有多恨。法源寺是天子私库支出去的银子筹建而成,和明面上的皇家寺院紫竹寺一明一暗掌控四境佛家信众,他又是寺里捧出来的国师,全师门的人都叫他遵皇命,皇帝说不许给贵妃解毒,他若擅自解了就是犯淫戒,就是负皇恩,于是啊,他便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温挚死在他眼前。
这与亲手杀了她有何区别?血洗居庸关的旨意是皇帝亲下的,回执呈到朝中那一日,他在清心殿声泪俱下,说自己来迟一步,未能劝住陛下下旨,一条血脉您是亲手斩断,龙椅上景顺帝面无人色,而他心中快意无比。九五至尊,你也尝一尝亲手杀死至亲至爱之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