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裴游风语重心长,“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万事完备尚免不了议论,若不为声名计,留下一笔糊涂账,他日青史戳骨你恨不恨。”
青史?史书怎么了,温镜慢慢思索。
…史书是不是会写,从前有个将军,皇帝发现他投敌叛国其罪当诛,将军儿子逃出生天,几十年后卷土重来,撺掇皇子弑君父上位从此飞黄腾达,凭此给将军推翻了罪名。这听起来…确实仿佛一家子没一个好人,全踏马是奸佞。至于真相,笔尖一推只会埋入青史烟尘。
温镜醍醐灌顶,亏他还亲口对裴玉露说弑君上位者都会被口诛笔伐,会被挑刺从头挑到脚,若温擎将军因为他这一失足而被后世戳脊梁骨,裴师一言一针见血,他会恨死,真是没脸下去见祖宗。
温镜一揖至地:“镜受教。”
裴游风道:“你起来,”他转向裴玉露,“他知道错了,你呢?”
裴玉露在云里雾里还没转出来,双唇翕忽道:“徒儿知错,但是…如今仿佛无以补救。”
天光大亮,朝阳初升,裴玉露的脸上却全是灰败之气,裴游风将他拉起来:“有法子。皇帝出行怎么也要到辰时,还有两个时辰,你进宫,就说黑水靺鞨战败,首领暗养的死士要刺杀陛下,人在长安偶然被你擒获,只是不知暗中还有多少死士蠢蠢欲动,为保万全,你提出圣驾立刻到咸阳避祸,趁这个空档,知情的人你叫你父亲收拾干净。”
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一时间温镜都有些恍惚,是不是黑水靺鞨真派了死士来。裴游风还在嘱咐:“届时只说你父亲收买的那些人是力战刺客殉了国。去罢,你若应付不了叫簌簌陪你去,还有小穆,他也会帮忙。”
游簌簌又翻一个白眼,而温镜则在想,小穆?
忽然外头两道脚步声渐近,温钰带着扶风一前一后进来。温钰没想到楼中这么早有访客,一一招呼过,温镜正想跟他通气,一旁扶风忽然道:“今日东市沿延政门大街忽然戒严,回来很是费周章,几位客人可否允我家主人先行梳洗一二?”
温镜心中一动:“已经戒严?”
“正是,”扶风不知堂中人为何个个面上着急,迷茫道,“我们回来的时候圣驾仿佛刚刚过去。”
什么?皇帝已经出发去了曲江池?裴玉露悚然一惊,脱口而出:“他们怕是防我!”
为防止自家小侯爷泄密,兵贵神速先发制人,兴平侯和贵妃竟然提前动手,早早儿地哄圣驾出了宫!
皇帝到哪了?已经到曲江了么?温镜倒抽一口冷气,曲江池都是兴平侯的人,他们此刻考虑怎样骗圣驾暂离、怎样善后,这些都是虚妄,他们恐怕要先想一想皇帝老儿是不是还活着!
几人对视,每个人的眼中都明晃晃写着两个字“不好”。
第238章 二百三十八·手挽青丝跨玉骢
李沽雪一大早奉召进宫,无名卫倾巢出动要随驾幸曲江。旨意原是现成的,只不过本来说是辰时出去,不知怎的临时提早。
清心殿外头韩顷布置人手,禁卫如今陛下是彻底不信,一例不许近身,只叫远远儿围防,身边的戍卫概由无名殿任责。韩顷一面下指示:“今日小驾出行,十二架车马,每架定数随侍步行八人居两侧,骑兵四骑居前后,天子驾居末,照原数等加三倍…”
李沽雪听着听着有些走神,今日宫宴会很热闹,若是按照小暑宴的规格,温镜也会来。
今日七夕…是他的生辰。
算来还未给他办过生辰。倒是从前李沽雪生辰,温镜送过他一本手誊的剑谱和几坛春湖酿。他还说:“沽雪,生辰喜乐,愿你余生安好。”
无端地,李沽雪觉着这话怎么念怎么不吉利,像是往后再无缘一同庆贺生辰一般,难道是一语成谶?他口中苦涩,诗酒旧温柔总是不堪留,如今他家院子里只余下几坛春湖酿原封不动埋着,不如今日奢侈一把,起出来一坛饮了。
其实春湖酿如今满长安尽可沽去,清宵梦月楼每日里更是一车一车地进,可是李沽雪总是觉得温镜亲手赠的味道不同。
正在这时韩顷踱到他跟前:“沽雪?”
他整一整精神抱拳:“掌殿。”
“嗯,”韩顷吩咐,“今日你殿后。”
这殿后却不是在整支仪仗最末,而是随圣驾。小驾仪仗也绵延五里有余,十二架最后一架才是圣驾,再后头跟着大队禁卫骑兵。前头是车队后头是马队,所谓“殿后”便是陪着天子车架居中策应,通常是指挥使的职。
李沽雪一怔,略避开整齐列阵的无名诸卫小声道:“师父,您不陪着陛下么?”